文:张佳军
图:来自网络
说起熬糖稀,那可是我的家乡农村四十几年前广泛流传的特有技艺之一。因为这个地方盛产甜菜,又因南北制糖原材料差异所定,南方或者西北制糖的原料主要是甘蔗,而东北黑龙江制糖的原料只有甜菜,因此,我们更喜欢把去了缨子的甜菜叫做“甜菜疙瘩”,这甜菜浑身是宝:甜菜缨子用锅烀了可以做猪饲料,甜菜疙瘩可以制成红糖,进一步提炼后可以制成以颗粒大小之分的白砂糖、绵白糖、冰糖。
我的童年就是伴随着熬糖稀长大的。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计划经济体制背景下,白糖也是短缺的商品之一,虽然我们这盛产甜菜,还有国营的糖厂,但百姓的生活当中还不舍得买白糖,充其量是花几分钱或者一、两毛钱买点廉价的来自石油产品马上就要扔掉的又黑又臭的煤焦油中提炼出来的糖精,用以代替白糖食用,增加甜度。糖精的确很甜,只是其中夹杂着苦和涩,而且过多食用还会对人身体健康带来伤害。因此,在当时的年代背景下,就发明了利用甜菜熬糖稀这项技艺。
首先把上秋后储存在菜窖里的甜菜疙瘩倒腾出来,用菜刀去除个别腐烂部位和根部的软须,一个也不能落下,这时的甜菜疙瘩活脱脱的一个个圆锥体。所有的甜菜收拾完后,接下来就开始清洗工作,清洗必须彻底,不能留有泥、土或者嵌入表皮层的沙粒。洗干净的甜菜就可以插丝了。插菜板都是自制的:一块适中的木板,中间掏去一块成人巴掌大小的长方形,一块薄铁皮冲出20几个和人无名指指尖大小相仿的眼儿,既简单又实用。
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插甜菜丝这一环节。有一年我帮着妈妈插甜菜丝,到甜菜剩最后的小块时,一不小心,右手无名指尖一下子就钻进了插菜板的一个孔里,立马感觉指尖一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袭来,无名指在指甲中间被插出了一道口子,指尖瞬间就被分成了两瓣,疼得我脑门冒汗直跺脚,没有消毒水、纱布、止血止疼药,甚至没有缝合,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了插甜菜丝的热情,简单的包扎后又开始插丝,为的是早点熬出糖稀。
光阴荏苒,转瞬四十多年,每每想起那次插菜板伤手的事,看到右手无名指那道至今还留有一道凸起的疤痕,我用插菜板时总是心有余悸。
插甜菜丝的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这时大铁锅里已填好水,点燃柴火,就等着水开那一刻。
从准备工作开始到目前,这才是最忙乎的时刻,胜败完全取决于火候这一关。
灶膛里的柴火冒着通红的火苗,加速着铁锅里水温的升高,随着锅底冒起小水泡,小水泡脱离锅底在高温的推动下跃起,哗哗,锅里热气腾腾,水烧开了。
当然,主角儿还是妈妈,我和妹妹们把堆的像小山似的甜菜丝够一锅的用铁锹撮起来倒入锅里,妈妈则用另一把小铁锹在锅内不停的搅动着甜菜丝,为的是甜菜丝不粘锅底,而且甜菜丝里的糖能充分的释放出来,烧开的水推动着甜菜丝在锅里翻滚着,一根根甜菜丝好像一个个顽皮的孩子在不停的跳呀、蹦呀,无拘无束,尽情玩耍,妈妈看着水分的蒸发适时还得填柴加水。
这时随着锅里水分的蒸发,灶台间里已看不清任何地方了,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小铁锹的碰撞声和各自的忙碌证明着这项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几个人相互说着话,前后左右全凭感觉,有的抱柴、有的压井水、有的把剩下的甜菜丝归堆儿、有的刷坛子、有的准备勺子,此时满屋子的水蒸气里面夹杂着丝丝的甜味,啊,久违了将近一年的糖稀有了雏形,又快熬成糖稀了,这种特有的感觉那么沁人心脾,仿佛已经有香甜的糖稀在嘴里滑动,细细的品,慢慢的吮,滑过嘴唇,让它尽情的游曳于舌尖,口腔之间,再游入舌根还不舍得咽下。
随着锅里水分的蒸发,还得加水继续熬,这样的过程反复三个来回,甜菜丝呈现通体发白并且表面上有些小孔状,这时丝里面的糖分都已经脱离母体完全融入锅里的水中,此刻用笊篱捞出丝再用力攥一下,捞出来的甜菜丝还能做猪饲料。经过一整天的准备、熬制,锅里剩下的就是纯正的糖稀了,它呈黑褐色的半流状液体,这时还要继续加温不加水再熬一会儿,当锅里的糖稀用勺子舀起来不是顺流而下也不是粘在勺子上不动,完全介于两种状态之间的糖稀就是最佳火候了,这时需要撤掉柴火让糖稀自然降温沉淀。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妈妈说:把坛子拿到锅台上来,听到这话,我和妹妹们七手八脚的把事先洗刷干净的坛子放到锅台上,因为太期盼这个时刻了。只见妈妈用勺子一勺一勺地舀起紧贴锅底上面的糖稀小心翼翼的装进坛子里,我和妹妹们不时的用筷子和手指头去拦截顺流而下的糖稀,幸福的时刻终于在一整天的忙碌和近一年的企盼中来临了,把糖稀送入嘴里的一刹那,哎,一下子就甜到了心里……妈妈说:使劲儿吃吧,这时再看我们姊妹的头发上、袄袖口、衣服前大襟、嘴巴旁、鼻子尖都是粘的糖稀丝,真的好像一个个小糖人儿……
太过瘾了,过足了瘾后,接着妈妈把装坛的糖稀用牛皮纸外加塑料布封好了坛子口,半瞪着眼睛指着我们兄妹说:不许偷着吃啊,得留着过阵子蒸粘团子(粘豆包)时再吃呢!每到吃粘豆包时,每个人的盘子里舀上一勺糖稀,糖稀完全覆盖在年团子上,俨然一座座黑褐色的小山包,冷却的糖稀紧随冒着热气的年团子弥散开来,金黄色的年团子有如披上了遮风挡雨的外衣,待糖稀漫过所有年团子时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入嘴里,甜甜的、糯糯的,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美味佳肴啊!这样的主食将伴随着我们整个冬天。
时过境迁,现在吃的应有尽有,啥也不缺,但每每回想起当年的糖稀,那感觉真的比今天的蜂蜜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