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共同的敌人第九章救世主电报如潮水般涌来,恭贺庇护十一世达成了这一历史性的条约。在条约签订不久后,一位美国记者晋见教宗时,发现他笑容满面、浑身散发着活力,“像他当选教宗那天一样如沐新生、活力四射”。2月17日,教宗的贵族卫队在梵蒂冈城内组织了一场盛大的招待会,让罗马的黑色贵族和教廷的高级教士得以互通感情。他们关掉灯光,围坐在电影银幕前,观看了纪念签约仪式的新闻影片。当领袖出现时,掌声和欢呼声响彻整个房间。独裁者也急于达成这桩买卖,因为他即将面临一场重要的选举。如今的意大利仅剩下一个**,也就需要以全新的方式选举国会议员。墨索里尼曾在年不经意间说过的话,竟然在多年之后成为现实:那年的选举将是他最后一次忍受和他人竞选的侮辱。在全新的体制下,众议院四百个席位的候选人将全部由法西斯大议会推选。投票人只能对整个推选结果表示赞成或反对。墨索里尼自己便不把这种形式叫作国会选举,而是针对整个*府的公民表决。梵蒂冈几乎倾尽全力,帮助墨索里尼顺利度过这次选举。年3月17日,即选举日的一周前,《罗马观察报》刊登文章,呼吁所有的天主教徒投赞成票。这篇文章对墨索里尼来说可不只是帮个小忙,因为99%的意大利人都是天主教徒。其他天主教媒体以及全国上下的神父也都积极地帮助墨索里尼赢得这次选举。对大部分旁观者来说,教宗感激墨索里尼为他做的一切,所以便毫不犹豫地发动整个教会支持这份全部由忠诚的法西斯*人构成的议员名单,但是幕后的故事实则没有那么简单。教宗并不愿意直截了当地同意墨索里尼的人选。在这份由各个法西斯组织与*府组织提交给大议会的千人名单中,教宗认为有四分之三的人选都称不上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教宗认为宗教事务协约规定意大利如今已是一个“懂得忏悔的国度”,那么国会议员就应该反映出这一新的现实。教宗要求领袖撕毁他的名单,替换成一个“隔绝共济会,隔绝犹太人,简而言之,隔绝任何反教会组织”的名单。那封表达教宗意愿的信件在结尾处写道:“这样,领袖才能将……最美丽、最必要的皇冠戴在这份伟大条约和宗教事务协约的头上。他将再一次显示出,他乃是天主派来的人(与圣父近来对他的称呼相一致)。”几天后,塔基·文图里给墨索里尼送去了一份新名单,在教宗看来,上面的人物“足以代表这个忏悔的国度”。历任教宗都持之以恒地谴责共济会。为了讨好梵蒂冈,墨索里尼曾经宣布共济会成员不得加入法西斯*,这是他上台后做出的第一批举措之一。如今,教宗要求墨索里尼清除候选人名单里的犹太人和共济会成员,并且将具有坚定天主教信仰的法西斯*人添入其中。直到墨索里尼调整过名单之后,梵蒂冈才开始大面积动员天主教徒为墨索里尼投赞成票。选举当天恰逢周日,全国上下的教区神父直接带领教区居民来到投票箱前。墨索里尼大获全胜,支持率高达98.3%。公民表决后的第二天,教宗过去的一名学生前来拜见他。斯特凡诺·亚奇尼(StefanoJacini)出身于米兰贵族,拉蒂早年曾经担任过他的精神导师。亚奇尼穿过圣彼得大教堂右侧贝尼尼柱廊的一扇*铜大门,迎面便看见那些身穿亮色条纹制服的瑞士侍卫兵。他们检查了他的邀请函,允许他踏上通往梵蒂冈宫殿的长长阶梯,接着,从意大利贵族家庭选拔出来的贵族卫队成员护送亚奇尼穿过一个个庞大而奢华的大厅。他途经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文艺复兴古装剧。当穿过那些富丽堂皇的大厅时,他看到一列列教宗宪兵(这些意大利人的穿着严格地复制了拿破仑麾下掷弹兵的制服)站岗守望。最后,教宗的国内教长将四十二岁的亚奇尼带到了教宗的办公室,而在亚奇尼的记忆中,过去的教宗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神父而已。他进门时,庇护十一世微笑着迎接他的到来。在前后七十分钟的谈话中,教宗常常从他惯用的“我们”主语,变换成第一人称单数的“我”。他们还用了很长时间来谈论《拉特兰条约》。“问题终于解决了!”教宗开心地告诉他,“是的,我很满意,不过如今也到了最困难的阶段,我们要确保这些条款全部得到实施。如今,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祈祷,然而未来会怎样,完全要看天主的旨意。我可没有办法预测未来的走向。”他提醒亚奇尼领会18世纪意大利诗人梅塔斯塔西奥(Metastasio)的诗句。“‘从来没有过去,过去来自记忆的描绘,’”教宗朗诵道,“‘从来没有未来,未来来自希望的塑造。我们拥有的只有现在,而它却始终离我们远去。’”教宗知道亚奇尼曾是人民*的一个小领导,所以他非常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和领袖的交易是正当合理的。他表示自己没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溜走,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么历史可能会给予他非常苛刻的评价。“天主帮我完成了这一切。”有些人因为他和法西斯*府的密切关系而对他提出了批评,教宗抱怨说这些批评并不公平。“这就好比说,如果你身处的房间空气受到了污染,那么你就应该停止呼吸。”他解释道,“对于教会来说,世界上总是无休止地发生革命,它摧毁权威,破坏现存的秩序,令其彻底改变。意大利的这场革命获得了国王和首相的首肯,我们没法要求更多。”教宗试图令这位年轻人相信他决策的正当性,继续说道:“这也许并非一场真正的革命,而应该说是一场动乱。我们需要审视它将带来的结果。”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他最爱的作家曼佐尼的话语:“‘昏沉的天色既非光明亦非黑暗。接下来的将是什么?白天抑或黑夜?稍稍等候你就会知道结果。’”随着谈话的深入,教宗越发富有生气,不停地在座位上变换着坐姿,把手肘撑在书桌上,不时地把他的白色小瓜帽推回原位。亚奇尼回忆道:“他的头发依旧金*,金边眼镜下是笑容满溢的脸庞,他的表情十分生动,话语中常常穿插着咯咯的笑声,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还是阿契尔神父的时候。”*****对于墨索里尼来说,他同教宗达成的交易,尽管在公共关系方面是一项巨大的成功,但是也有其负面效应。最令他感到愤怒的莫过于被称作是一个被教宗骗得团团转的人,而现在就有人这么指控他。墨索里尼是个骄傲乃至傲慢的人,他的自负与日俱增,所以当有人窃窃私语,说他背叛了自己的原则且一手创造了一个由神父而非法西斯*统治的国家时,他实际上是非常敏感的。此外,当《公教文明》赞扬墨索里尼,说公民表决的大获全胜将意大利“社会引领至一个复兴基督教的时代”时,它几乎是在火上浇油。对于墨索里尼来说,这段时间同样非常微妙。那些一度进入国会名单,最后又被替换掉的人有着很强烈的不满情绪。那些最早的法西斯*人(他们从法西斯运动初期就加入进来了)把这项条约看作是对真正的法西斯主义的背叛,他们不愿意便宜教宗,白白给他增添影响力。而领袖废止*教分离的原则,也令一些老自由*人感到非常失望。墨索里尼和加斯帕里,批准《拉特兰条约》之后,梵蒂冈,年7月7日。加斯帕里枢机(前排五)和墨索里尼(前排中)坐在座位上;博尔贡吉尼蒙席站在两人中间,他的右侧是弗朗切斯科·帕切利和皮扎尔多蒙席5月13日,墨索里尼在众议院起身讲话,终结了众议院在批准《拉特兰条约》一事上存在的争执。这次演讲将成为他最著名的演讲之一。“尊敬的各位同志”,他对人头攒动的听众席发起了演讲。近来的条约引发了诸多困惑和不解。他向各位保证,“教会既没有独立,也没有自由”。它依然受到这片土地上的法律的管辖。意大利作为一门普世宗教的故乡,占据了极大的便利。天主教会的成就要归功于意大利:“这门宗教诞生于巴勒斯坦,却在罗马变成了如今的天主教。”他接着补充道(这番话语必然会激怒教宗),如果早期的基督教群体留在了巴勒斯坦,“那么它可能跟那个炎热环境中兴盛起来的其他教派没有多大区别……它很有可能会中途夭折,留不下哪怕一点点踪影”。他总结道,意大利“既是一个天主教国,也是一个法西斯国,不过它首先是一个法西斯国,本质上也是一个法西斯国”。第二天,庇护派遣律师弗朗西斯科·帕切利前去面见独裁者。他带去了一份要挟:教宗怒气冲天,有可能会中止有关实施《拉特兰条约》的谈话。墨索里尼试图令教宗冷静下来。他表示,他会利用即将到来的参议院讲话,消除双方之间的所有误解。三天后,参议院也启动议程批准《拉特兰条约》。帕切利坐在听众席里,打算听听墨索里尼的演讲,然而他听到的内容却和他之前在众议院中听到的演讲大同小异。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感觉[那番演讲]没法令圣父感到满意。”尽管公众对此几乎一无所知,但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墨索里尼和教宗都轮番威胁对方,要撕毁他们之前谨慎谈妥的《拉特兰条约》。帕切利来回活动,拼命想要避免这场灾难的发生。最终,双方都意识到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了,于是7月7日,墨索里尼前往梵蒂冈,来到加斯帕里枢机的房间,两人坐下来签署了最后的文件。正式批准《拉特兰条约》后,教宗和领袖便结成了一对奇特的合作关系。他们分享了一个共同的原则,即都把自己视作是一个“极权”组织的头领。然而真正的头领只能有一个,他势必要求绝对的忠诚。教宗迫切地想要利用法西斯*的权力来复兴天主教国,但他也不至于愚蠢到认为他能够令墨索里尼“皈依天主教”。领袖也迫切地想要利用教会的权力巩固自身的统治,然而在他看来,天主教教士以后要成为法西斯*府的仆役,成为确保公众支持*权的工具。双方都能从这桩交易中获得许多好处,然而无论墨索里尼还是教宗都没法对这份条约完全满意。教宗并不满意,除非墨索里尼能够尊重由天主授予教会的神圣特权。而只要教宗不和墨索里尼的独裁统治以及光荣之梦发生冲突,领袖也愿意把教宗想要的一切都送给他。从今往后,教宗会发现,即便他态度强硬,也无法过分左右墨索里尼。双方都小心戒备地保护着自身的权力。他们两人都很容易大发雷霆。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对合作伙伴走不了太远。*****圣座同意大利建立了外交关系,墨索里尼委任时年四十四岁的切萨雷·德·维基担任意大利首任驻圣座大使。德·维基出身于皮埃蒙特的一个中产家庭,曾经修习律师之道,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指挥过一支突击部队。后来,他成了都灵黑衫*的头领,并于年代表法西斯*当选议员,而位列法西斯四人组,引领一众*人进*罗马,则是他一生中最巅峰的胜利时刻。为什么领袖唯独选中了德·维基来出任这一微妙的外交职务,这其中的缘由始终是一个谜团。墨索里尼常常拿德·维基的愚蠢和自负行为开玩笑,并且指责他一点*治意识都没有。年5月,他解除了德·维基财*部副部长的职务,表示这家伙除了当兵打仗外简直一无是处。他把德·维基派到意大利殖民地索马里,负责统领当地事务,德·维基一共在那里待了五年时间。然而德·维基具备一些优秀的品质,能够令他脱颖而出。他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同王室家族以及*队高层都有深厚的关系,这两个圈子一直都抵制法西斯*的控制。国王为了奖赏德·维基对王室的忠诚,授予他瓦尔西斯蒙伯爵(CountofValCismon)爵位,他对此非常自豪。据迪诺·格兰迪称,每当有人向德·维基提及国王的名号时,他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一阵颤抖,仿佛一位士兵被长官命令立正。然而他的傲慢自大、糟糕的判断力、大嗓门、剃光的脑袋、小眼睛、大鼻子以及古怪的髭须(有点像松鼠),令他频频受到本国国民的嘲笑。6月25日上午,两匹装饰富丽的骏马拉着一辆皇家御用马车,将新任大使送到了梵蒂冈城。马车车夫以及马车后部的三位侍从都衣着华丽,仿佛要出席路易十六的宫廷典礼。德·维基身上穿着的外交制服,令人想起喜歌剧《皮纳福号*舰》(H.M.S.Pinafore)里的海*上将,他要将自己的委任状呈交给教宗。他被引入了那个布置着小型宝座的房间,教宗被一众教廷人员包围在中间。这位新任大使根据习俗鞠了三次躬,在双方正式相互问候之后,庇护十一世邀请德·维基去书房进行私下谈话。德·维基并没有说太多话,也许是因为这位新任大使来自意大利北部,教宗便高兴地回忆起了自己在阿尔卑斯山的登山经历。然后他又回忆起,自己还是一位年轻神父时,在这座不朽之城经历的那几年时光,这个时候,庇护的情绪有一些低落。他告诉德·维基,那个时候的年轻人会在罗马的大街上追着他跑,一边向他扔石头,一边嘲讽地把他喊作“蟑螂!”切萨雷·德·维基,意大利驻圣座大使,-德·维基向他保证,这样的日子已经成为历史。法西斯*掌权之后,人们都非常尊重神父。一个月之后,德·维基再一次晋见教宗,然而这一次会面却远没有上一次那么愉快。他心中怀着胆怯,踏入了教宗的书房,他知道墨索里尼最近发表的国会讲话多么令教宗感到震怒。他走进书房时,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缕阳光仿佛教宗眼镜里射出的一道光线。教宗用来责骂这位大使的话语,在后者看来“非常严厉、充满愤恨,常常粗鲁并且刻薄”。“事情不能这样下去,”他一边摇头一边警告道,“事情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你们的行为,”教宗意指*府发表这两次演讲,“冒犯了教会及其首脑。我敞开心扉同意大利畅谈未来,而我们忠诚的墨索里尼先生却朝着我们后背开了一枪。”教宗快速地翻阅着书桌上的文件,从中抽出了公教进行会地方分会成员近来遭受虐待的报告。在一些地区,分会的人员甚至遭到了殴打,而意大利人民被告知,善良的意大利人不应该加入公教进行会。德·维基试图为*府辩护。他说反法西斯分子仍然潜藏在天主教团体背后,法西斯*人对此无法袖手旁观。教宗的反应仿佛被*蜂蜇了一下,手掌大力地拍在桌子上。“我不想听到这种说辞!”他已经下达明确的指令,禁止公教进行会从事*治活动,而*府没有权力骚扰其成员。那当然没错,德·维基回答道,但是下达命令是一回事,遵守命令却是另一回事。在他们长达两个半小时的会面结束后,夜幕已然降临。在德·维基准备离开的时候,冷静下来的教宗说道:“以我的名义告诉墨索里尼先生,不要将朋友与敌人混淆,反之亦然,因为如此这般的混淆将会限制他在历史上能够拥有的地位……以及……”教宗补充道:“请告诉他,在我每一天的祷告中,我都请求主保佑他。”9月中旬,教宗向一大群意大利青年天主教徒发表了演讲。公教进行会遭受的不公正对待仍然令他愤懑,他在演讲中哀叹了他们的“殉难”。不久之后,德·维基便告诉教宗,墨索里尼听到这番言论非常生气。他建议,教宗最好能对公教进行会的问题保持沉默,这样一来,德·维基与其他人才能通过外交手段解决这些问题。这位大使应该要有点自知之明才对。教宗用手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怒地质问道:“所以你是不想让我开口说话了?说出这些言论是我的职责所在,你还不想让我说话了?”“这绝对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圣父,”德·维基回答道,“我对我那一头的人非常了解,而我的建议只是为了促成双方的共同利益。”“为了双方的共同利益,”教宗重复了德·维基的话语,“我来告诉你,今后再碰到这样的状况,我会怎么做好让你满意。我会打开这扇窗户。”说到这里,教宗抬高了他的嗓门,用手指指着他书桌后面的那扇窗户,“然后我会大声说话,好让圣彼得广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我的声音!”德·维基一时失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到时候我就这么做,”教宗重复道,“不管你喜不喜欢,大使先生!”那年秋天晚些时候,教宗又一次对这位倒霉的德·维基大发雷霆。国王的儿子兼继承人翁贝托亲王想要在罗马的大教堂里举行婚礼,要么在拉特兰圣约翰大教堂,要么在圣母大殿,然而教宗却拒绝了这番请求。他表示,这么多年来,撒丁王国的国王将历任教宗变成了梵蒂冈的囚徒,这两座教堂连他自己都没去过,让那个夺走教宗领土之人的曾孙在任何一座教堂里结婚,都不合适。德·维基前往梵蒂冈,请求教宗再做考量。在他进去之前,加斯帕里警告大使说:“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不过这位留着髭须的君主主义者的肩头有着来自王室家族的压力,他还是向教宗提出了这个请求。德·维基回忆道,教宗答复时“勃然大怒,声音提得很高,在我想要开口说话时常常打断我”。德·维基根本插不进一句话,只好笔直坐着一动不动,等待这番长篇大论的结束。他尽全力让自己面无表情,却发现很难收起自己脸上紧张的笑容。教宗的手势非常夸张。“我很生气,我非常生气,”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他气得一直摇头,坐在座椅里的身体都扭曲了,“你张开嘴,你的呼吸就会冒犯教宗;你动一动,你就会让我蒙羞;你一开动你那阴险的大脑,你就在搞阴谋诡计试图羞辱教会……够了!够了!”然后教宗又回头继续控诉公教进行会成员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已然完败的大使再次试图为他的领袖辩护,然而教宗怒气更盛,气得站了起来。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嘴唇紧闭。教宗伸拳狠狠地砸在他的办公桌上,上面沉重的耶稣受难像也随之晃动。“谎言!谎言!”他大声呵斥道。庇护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愤怒的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他时而停下脚步,伸拳砸向他的办公桌。“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事情,”他呼喊道,声音再次拔高,“你们欺骗了教宗!每个人都这么说,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到处都在写这件事情,不仅是意大利国内,还有国外!”德·维基默默忍受了所有气话,可是当教宗说“罗马是我的”,这位大使再也无法自控。“罗马,”他急切地说道,“是意大利的首都,是国王殿下的家,是*府所在地。”“罗马,”教宗回答道,“是我的教区。”“当然了,”大使赞同道,“从宗教的角度来说……”“当然了,”教宗打断他说道,“除了宗教,其他的事务不过是保持街道整洁而已。”*****教廷的枢机被排挤在重要的教会事务之外,而且他们也对教宗的怒火感到厌倦,于是便开始对他窃窃私语。不过最令他们生气的,还是教宗在与墨索里尼协商的两年半里从来都不觉得有必要咨询各位枢机的意见。年下半年,在教宗的指示下,加斯帕里告诉自己片区的所有枢机,他们即将与墨索里尼达成一项条约。他们纷纷要求加斯帕里透露更多细节,他回答说教宗会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他们。结果,直到年2月11日,双方签署《拉特兰条约》并且公之于众,他们才读到了这份条约的具体条款。当时正坐船从澳大利亚返航的切雷蒂枢机完全没有掩饰他的怒火,他讥讽道,墨索里尼令教宗唯他马首是瞻。在那些对这桩交易感到不满的枢机里,最直言不讳的莫过于从年起便担任罗马枢机副主教(CardinalVicar)的巴西利奥·蓬皮利(BasilioPompili)。就像罗马的许多枢机一样,七十岁的蓬皮利认为墨索里尼算不上是一名基督徒,也不比他的各位前任更值得信任。自意大利*队在年攻下罗马后,教会就一直坚称这座不朽之城只能接受教宗的统治。在这位枢机看来,庇护十一世放弃这一宣言而只获得了如此寒酸的回报,简直就是一桩丑闻。他不仅将这番态度告诉了他的核心圈子,还告诉了很多熟人。尤其令他愤愤不平的是,教宗从来没有想过要咨询他,毕竟他是罗马的枢机副主教。“他们放弃了罗马,放弃了它的威望、历史重要性、不朽的功业和无数教堂,”他控诉道,“仿佛他们放手的是阿比西尼亚的(Abyssinian)一个小村庄。”教宗“无能、孱弱,是教会的灾难和毁灭,他背叛了教会,任由*府摆布,这个*府根本配不上天主的名号”。教宗屡次要求蓬皮利尊重他作为教宗的权力,然而蓬皮利严词谴责的消息仍然不断地传来,教宗失去了耐心,要求他引退。这位枢机副主教出身罗马最显赫的贵族家庭,完全没有被教宗恐吓住。蓬皮利回应道:“圣父,你有权力解除我的职务,如果你乐意的话,只管这么做就是了。然而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这个职位,我坚守这个岗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配不上它的作为。”几个月后,当教宗再度要求他引退时,蓬皮利还是不肯妥协。“我会反复大声地给予你同样的回答,直到你再也没法忍受:‘我不会动摇,我不会动摇,我不会动摇!’”结果有趣的是,教宗的这个问题被一个自然因素解决了。蓬皮利在年过世了。*****墨索里尼将德·维基任命为意大利首任驻梵蒂冈大使,庇护十一世则将加斯帕里的门徒弗朗切斯科·博尔贡吉尼——杜卡任命为圣座首任驻意大利大使。博尔贡吉尼本是非常教务部部长,也是加斯帕里手下的两位副国务卿之一。在博尔贡吉尼的任命仪式上,教宗让另一位副国务卿,即时年五十一岁的替补国务卿朱塞佩·皮扎尔多接替博尔贡吉尼,担任非常教务部部长一职。皮扎尔多出身于热那亚的一个普通家庭,却通过努力进入了罗马的宗座外交学院,这个学校向来是上层阶级将子嗣训练成梵蒂冈外交官的传统院校。在晋铎之后不久,他就加入了梵蒂冈国务院。年,他被派往德国,担任教宗驻慕尼黑大使的秘书,但他很快便发现,这一职务并不利于自己的发展,于是便想方设法在三年之后返回了梵蒂冈。在同警方线人的交谈中,皮扎尔多的朋友认为他如此迫切想要回归罗马,源自他“对权力和官僚职务病态且强烈的渴求”。朱塞佩·皮扎尔多蒙席待到《拉特兰条约》签订后,皮扎尔多已是国务院最核心的成员,与教宗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年夏天,曾有一位警方线人称他是最有可能在未来取代加斯帕里的人物。这份报告写道,皮扎尔多矮小瘦弱,黑色的双眼里迸发出强大的能量,他是“教宗心仪的真正仲裁人,能够掌控梵蒂冈的所有局面”。梵蒂冈有很多人都嫉妒他巨大的影响力。他的对手将他称作变色龙,一个没有个性和尊严的人,他在下属面前作威作福,却在上司面前胆小懦弱。人们怀疑他中饱私囊,怀有阴谋诡计,所以并不爱戴他,尤其是那些在他手下做事的人。根据这些描述,皮扎尔多最受教宗看重的品质,便是他的谄媚,他在教宗频繁的责骂下“像头小狗一样卑躬屈膝”。作为哥伦布骑士会的国家司铎,皮扎尔多能够从美国获取大量资金。年,庇护十一世意识到教会在美国的分支已变得越来越重要,于是增加了美国枢机的数量,多出的两人分别为纽约大主教帕特里克·约瑟夫·海耶斯(PatrickJosephHayes)和芝加哥大主教乔治·芒德莱恩。英国驻圣座大使奥多·罗素(OdoRussell)当时发表评论说:“从美国而来的*金同这两位大主教晋牧有着很大的关联。”晋牧之后,两位美国大主教完全不避讳罗素的指责。年,芒德莱恩在芝加哥举办了国际圣体大会,其奢华与铺张的程度,即便是那些坐拥梵蒂冈荣华的人也忍不住要感慨。为了接送那些远渡大洋前来赴会的枢机,他安排了一辆从纽约城出发的专列,这辆专列不仅被他涂上了枢机的红色,还以教宗的名号命名。6月11日,这辆专列抵达芝加哥站,送来了十位枢机、众多主教与大主教,还有为这次大会提供赞助的捐助人。两位资历更深的美国枢机都不愿意搭乘芒德莱恩的“庇护十一世专列”。费城的多尔蒂枢机搭乘他自己的有轨电车抵达芝加哥,而波士顿的奥康奈尔枢机则同五百名朝圣者一起搭乘一艘私人游艇登陆芝加哥。一众仪式之后,芒德莱恩枢机还赠送了教宗一百万美元,作为整个大会的压轴大礼。皮扎尔多便成了教宗获取这些美国资金的主要渠道。当有人通过他将一辆豪华汽车送给教宗时,有谣言称皮扎尔多从美国汽车商处收受了五万里拉的好处费。皮扎尔多的两个妹妹同他一起住在梵蒂冈,她们坐着自己的凯迪拉克穿越罗马的街巷,这辆汽车也是美国人送的礼物。一位不是特别敢说话的线人报告说:“这辆汽车载着两位丑陋的未婚女性,她们的脸上敷着浓重的化妆品,到处寻找如意郎君。”五十四岁的博尔贡吉尼一辈子都待在罗马,他和切萨雷·德·维基有一个共同点,即两人对这个世界都所知有限。教宗将这个职位委派给他,很有可能是因为教宗赏识他的正统、顺从,不老于世故。至于更为复杂微妙的问题,教宗则会嘱托给他的特使塔基·文图里,如今的特使已经挺过了去年的刺杀丑闻。其他国家的大使欣赏博尔贡吉尼的礼貌与助人为乐,然而他却难以适应外交界的各种社交场合。他拒绝参加外交晚宴,解释说这些活动持续时间太长,会让他错过自己的睡觉时间。这位颇为壮硕、虔诚、刚强的博尔贡吉尼和短小精悍、曾经担任过炮兵指挥官的法西斯*大使相映成趣,不过他们后来却颇为相惜。教宗大使评价德·维基说:“他本质上是个好人。他到哪里都要佩戴着自己的荣誉标志和大奖章,只要别人不在这方面干涉他,他就挺好的!”墨索里尼(右三)会见首任教宗大使弗朗切斯科·博尔贡吉尼——杜卡蒙席(右二),年8月8月初,这位新大使第一次同墨索里尼会面,而这也恰巧是墨索里尼议会演讲刚刚发表,并令教宗大为火光的那段时间。墨索里尼接见他时面带微笑,并且礼貌地询问他最近如何。“不好不坏”,他回答道,并且解释说教宗对领袖的行为非常生气,暗示他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严厉的举措”。“他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情?”墨索里尼问道。“如果状况没有任何改变,我们最终可能会以决裂收尾,这样的后果将非常严重,它离双方建立外交关系才几周时间,离条约的批准也没过去多久。”墨索里尼很不开心:“天主呀!这个国家明明才认可了宗教婚礼,引进了宗教教育,在司法上认可了教会制度……”本来所有事情都进展得非常平稳,博尔贡吉尼解释道,直到领袖在众议院发表了他的演讲:“每一个人都震惊了。圣父质问到底是什么人导致领袖做出了这样的演说。可是没有人明白阁下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大使表示,教宗非常生气,差点就召集枢机团宣布自己不会批准条约的消息。领袖的这两次演讲令教宗非常不快,而就在这份记忆快要淡去的时候,教宗得知墨索里尼还会将这两次演讲出版成册,他简直怒不可遏。墨索里尼回答道:“啊,可是教宗并不知道我面临的困难有多么严峻。很多评论家都对我提出了批评,说加富尔、马志尼(Mazzini)和加里巴尔迪(统一意大利的英雄以及*教分离的支持者)都死不瞑目。”墨索里尼告诉博尔贡吉尼说,他别无选择,只能表明自己不会让国家听凭教会的控制。他还补充说,在条约签订的最初几天里,大家总会沉浸在愉悦之中,之后便会出现争论。“就好像新婚夫妇度完蜜月之后,最开始的那几次吵架一样。”第十章步步紧逼罗马最重要的爱国节日莫过于9月20日,年的意大利部队正是在这一天攻克罗马的。然而当爱国者们欢庆这个节日的时候,梵蒂冈的忠诚拥护者则会举行特别的哀悼弥撒。年9月初,教宗派遣他的大使面见墨索里尼。他希望能够取消这个节日,并将2月11日增设为一个全新的节日,用来纪念《拉特兰条约》的签署。墨索里尼并不赞同这个建议。“坦白地说,”他回答道,“我必须告诉你,意大利人不能放弃欢庆9月20日的传统。”宗教事务协约并没有约定要废除这个节日。历史已经证明,这个节日所代表的事件对所有人都具有重大的意义,其中也包括教会。它是天主旨意的一部分。墨索里尼竟然在天主的旨意方面对教宗说教,庇护十一世被他的这番傲慢所惹恼,几天之后通过他的大使回答说:如果说宗教事务协约没有非常明确地提及要废除这个节日,那只是因为这一要求“再明显不过了”。双方的协商几乎进行到9月19日的最后一分钟,然而那一年,意大利依然庆祝了这个节日,尽管没有往年那么喧闹。然而,教宗不想他的努力全部白费,他仍然想要一个结果。领袖为了同教宗和解,便向他承诺意大利以后再也不会庆祝这个节日了。*****七年以来,墨索里尼一直劝阻雷切尔和他的几个孩子,不让他们来到罗马,然而年11月,他的妻子还是带着五个孩子抵达首都,其中还包括两个月前刚刚出生的安娜·玛丽亚(AnnaMaria)。他们搬进了宏伟的托洛尼亚别墅,这座建于19世纪早期的豪华建筑有着宽敞的庭院,刚好坐落在老城墙的外面。墨索里尼一直同玛格丽塔·萨尔法蒂维系着关系,而她在罗马的寓所已然成为艺术界和作家同法西斯要员社交的场所,这些因素使得墨索里尼的家庭生活变得格外复杂。在玛格丽塔眼里,雷切尔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妇。她不涂口红,不敷脂粉,也从来不上美容院。她平日总是换穿她仅有的两件体面外衣:一件短海豹皮衣和一件银狐皮衣,有观察者称,后者“乃是她在女性奢侈品上花费最高的物件”。她坚持要在用餐后洗刷盘碟,并且拒绝参加国家典礼,这对她丈夫来说无疑是一种宽慰。她在豪宅花园的一角搭起了一间鸡舍、一座猪栏(养着两头猪)和一座炉子(用来烤面包)。尽管雷切尔一心只管家务,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放松对丈夫和孩子的管束。埃达表示:“我家中真正的独裁者乃是我的母亲。”在她孩提时代,当她犯错的时候,她需要躲的人是她的母亲,因为她害怕母亲挥舞的手背。她指望父亲回到家中来拯救她。父亲是她的偶像,和母亲不同,他具有诗意、宽容溺爱且充满深情。然而为这个家庭带来稳定的却是雷切尔。埃达回忆道:“即便在我最早的记忆中,她在我眼里都显得非常固执,不为他人所动摇。”雷切尔还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几十年来她坚决不跟她的姐姐说话,因为她曾经想要利用自己跟独裁者的关系。只要这位母亲在场,墨索里尼的几个孩子便没有一个敢提起这位姨妈的名字。墨索里尼与妻儿,年在他女儿半开玩笑的话语中,墨索里尼投身*治,乃是为了尽可能少地待在妻子身边。在还年轻的时候,他“宁愿身受警察和*敌棍棒的殴打,也不愿耳闻他妻子的刻薄言语”。墨索里尼自己的房间在托洛尼亚别墅的另一侧。他偶尔会在这里同情人幽会,但在他眼里,办公室才是更为安全的爱巢。*****年12月,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三世和海伦王后以非常壮观的排场来到梵蒂冈,拜访教宗以示王室的敬意。意大利王国成立六十八年后,教宗终于和王室会面。士兵们在街上排成一字长龙,将围观的人群挡在身后。瑞士侍卫队身穿中世纪华丽的护身铠甲和新月冠银盔,排成两行供这对王室夫妇通过。当随行人员也进入梵蒂冈城的中心时,教廷仪队(PalatineGuards)也紧跟这一王室队伍前进。国王身穿*服,他身边的王后则身穿白色蕾丝长裙,戴着白色面纱,披着白色王室披风,被簇拥着,沿着阶梯一直向使徒宫行进。他们穿过几个富丽堂皇的接待大厅,来到那个布置着小型宝座的房间,教宗正坐在紫色的华盖下等候他们的光临。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三世和海伦王后拜访教宗,年12月在二十分钟的交谈以及礼物交换之后,国王与王后又前去加斯帕里枢机的住处拜访。在那里这些访客才拍了合照,因为庇护十一世认为跟访客合影是有失威严的事情,即便是王室也不例外;而他也不会向意大利*府的施压屈服,绝不亲自拜访奎里纳尔宫。统治者必须上门晋见他。拍完合照之后,国务卿将王室夫妇护送到圣彼得大教堂,他们在使徒墓前屈膝行礼。那一天对这位反教会国王来说,是异常难熬的一天,这一点被讨厌国王的埃德维杰(墨索里尼的姐姐)记录了下来。她评论道,在拜访梵蒂冈的整个过程中,国王“脸上的表情比平常严厉,更为恶意”。这段时间对庇护十一世来说也有诸多变化。那个月稍晚几天,身为教宗的他第一次走出了圣彼得广场。12月20日6点过后,在没有任何公告的情况下,一个车队从梵蒂冈出发,前往罗马另一头的拉特兰圣约翰大教堂。这个教堂是五十年前教宗晋铎的地方,他现在非常迫切地想要在这里举行一场弥撒。自从庇护九世年宣布自己已是梵蒂冈的囚徒之后,这是罗马主教第一次踏入他的主教教座。一位法国主教认为,庇护十一世是“天底下最神秘的人,他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他最亲密的顾问。他非常敏感,有点情绪化,但是他通过坚强的意志控制自己,不向任何人屈服。任何人都不可能预测他接下来将做出什么决定”。*****几个月后,墨索里尼的爱女埃达举行了婚礼。他希望她成婚之后能够令他稍感轻松。尽管他非常溺爱这个女儿,但是她却似乎喜欢折磨自己的父亲。在所有的孩子里,就数她与自己最相像:任性、冲动、喜怒无常、喜欢冒险、容易激动,并且固执己见,嘴里随时会冒出尖酸的话语,脸上总摆出一副讽刺的神色。此外,她也很喜欢骑马和游泳。她完全忽视习俗,衣着暴露,抽烟,还喜欢飙车。她棱角分明,体格强健,跟她那些胖乎乎的弟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弟弟反倒更像母亲。尽管埃达才十九岁,却已经有了颇为丰富的情史,这令她父亲感到十分恼怒。年7月,她宣布自己同一位犹太人坠入爱河,这令她的父亲非常惶恐。他刚刚因为同教会达成协约,从天主教界赢得首肯,如今他的女儿竟然要嫁给一个犹太人,这实在太可怕了,令人不敢细想。他妻子对这对情侣大加责骂,然而没有什么效果,于是墨索里尼请求他姐姐埃德维杰来晓之以理。埃达后来表示,父亲为了惩罚她,决定要收走她的汽车,这一举动最令她忌惮。不过墨索里尼本不必担心,因为轻浮、任性的埃达很快就会甩掉这个犹太男朋友,转投他人的怀抱。她的新男友是个实业家的儿子,这位放荡子不仅沉迷于可卡因,还感染了梅*。几个月后,“这头疯狂的小母马”(家人背地里这么叫她)终于走上正途,宣布自己已经和二十七岁的加莱亚佐·齐亚诺结下了婚约。加莱亚佐的父亲科斯坦佐·齐亚诺(CostanzoCiano)是墨索里尼核心集团的成员,担任邮*与电报部部长。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是海*的一名船长;年,由于墨索里尼意欲组建一个全新的法西斯贵族阶层,迫于他的意愿,国王只好授予科斯坦佐伯爵爵位。人们都怀疑齐亚诺从自己掌管的大型合同中收受回扣,而他也确实发家致富,他的儿子加莱亚佐因此从小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加莱亚佐温文尔雅,深受女性青睐(或者只是他自视如此),一头背头黑发打理得非常精致。雷切尔抱怨说:“我不喜欢他,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是个上流社会的绅士。”加莱亚佐来到墨索里尼家中,正式向埃达求婚,而墨索里尼则领着他走出书房,向全家人宣布了这个消息。雷切尔尽可能地想要劝阻加莱亚佐。“你可要知道,”她告诉他说,“埃达什么都不会。她不会做饭,连鸡蛋都不会煎,也不懂得怎么打理房子。至于她的品格,最好是提都不要去提。我是她的母亲,我必须严正地警告你。”年4月,他们在邻近教区的教堂里举行了婚礼。婚礼之后,数百名宾客(身穿毛领大衣的女士和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士)聚集到托洛尼亚别墅中参加宴会。别墅的前门是一排宽阔的长阶梯,在一张摄于此地的新闻照片上,教宗大使博尔贡吉尼正同法西斯权贵迪诺·格兰迪亲切交谈。待会儿在花园举行的宴会上,这位教宗大使将荣幸地与几近秃顶的墨索里尼一同坐在一张圆形餐桌上。身穿白色长裙、脖子上佩戴白色大蝴蝶结的罗马女学生将为他们表演齐声合唱。埃达的几个弟弟也都出席了婚礼,他们穿着黑色短裤和白色开领衬衫,头发也都梳成背头。在演唱完毕后,女学生们从新婚夫妇身边踏步走过。埃达高举右手行法西斯礼,而加莱亚佐则双手在背后反扣,抓着他的黑色礼帽。之后,这对新婚夫妇和他们的父母来到了圣彼得大教堂。加莱亚佐和埃达(她身穿白色婚纱,头上戴着白色蕾丝头饰,这番打扮令人觉得她就是个二十多岁的轻佻女子)踏上了教堂威风凛凛的阶梯,两个小孩捧着她又长又飘逸的裙摆末端。墨索里尼和他的新女婿相仿,穿着燕尾服,头上戴着礼帽。教堂外,情绪激昂的人群纷纷举起手臂行法西斯礼。教堂里面,博尔贡吉尼向这对新人传达了庇护十一世的降福,并将教宗的礼物送给埃达,那是一串用*金和孔雀石打造的极品念珠。然后,这对新人又来到加莱亚佐双亲的家中,不过他们没有待很久,因为从来都不受拘束的埃达没法忍受她那个非常肥胖的婆婆,后来埃达习惯将她称作“labertuccia”,即猿猴。*****随着年的秋天逐渐迫近,教宗通过他的大使不断地提醒墨索里尼,他在去年承诺过要取消意大利的爱国节日。然而领袖已经改变了主意,因为他担心废除这个节日会给人以孱弱的印象。教宗显然不会做出任何让步。他警告道,如果意大利再度欢庆9月20日,那么他就会将自己的反对意见公之于众。领袖无法忽略这番威胁。于是,他将教宗大使召至威尼斯宫(他在一年前将自己的办公室搬到了这座宏伟的中世纪宫殿)。威尼斯宫由教宗保禄二世(PopePaulII)建于15世纪,坐落在威尼斯广场上,同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的纪念碑(人们讥讽它状如一个硕大畸形的白色婚礼蛋糕)呈对角线遥相呼应。年,墨索里尼发起了复兴古罗马城的项目,拆除了占据图拉真市场和古罗马城市广场的房屋和教堂,其中有很多都建于文艺复兴时期。接下来,他将拆毁更多建筑,疏通出一条壮观的通衢大道,路面和人行道总共三十米宽,从威尼斯广场经过一些历史遗迹直通到古罗马竞技场。这位教宗大使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黑色的教士服下显出微微隆起的肚腩。当他在9月1日踏入墨索里尼的办公室时,领袖以其惯常的粗糙笑意接待了他的光临。他的办公室安排在庞大的世界地图厅。这个房间足足有六十英尺长五十英尺宽,画满壁画的天花板则有四十英尺高,整面西墙上装饰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墨索里尼心情正好,面色也不错,然而他被太阳晒黑的皮肤和白色的羊毛西装并不是十分协调。当大使问及他晒黑的皮肤时,墨索里尼表示自己每天都会去海滩游泳,并且接受他所谓的葡萄疗法。墨索里尼向一头雾水的大使解释道:“葡萄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良药,尽管大部分人并没有意识到它宝贵的价值。空腹吃下一串葡萄能够激活肝脏,令人排便通畅,并且一整天都有饱腹之感。”独裁者的胃一直都不太好。在压力较大的状况下,难忍的疼痛通常会加倍袭来,令他不得不上床休息。好几年前,刚刚宣布要独裁统治之后,他便胃疼发作,咳出一口鲜血。尽管好多位医疗专家对他进行过会诊,然而没人能够做出确切的诊断。所以这位曾经喜欢双份浓缩咖啡的人,现在的食谱主要是甘菊茶、水果和蔬菜。在深夜的法西斯大议会会议上,与会人员为了保持清醒一杯又一杯地灌下浓缩咖啡,领袖却只能喝鲜榨橙汁。他要杜绝所有咖啡和酒精饮品。“您知道我为何而来”,博尔贡吉尼说道。墨索里尼抽出大使最近给他寄来的信件,其中包含教宗对他的威胁,接着他指着自己用蓝色铅笔划出的那个段落。墨索里尼总是不厌其烦地用红色铅笔或蓝色铅笔在自己浏览的文档页边做笔记,并且一直用到它们被削成铅笔头时才换新的铅笔。领袖摇了摇头。9月20日的节日由法律规定,他说道,只有通过国会投票才能做出更改。“所以今年我们可以进一步压缩节庆的活动和规模,”他试图同教宗达成妥协,“往年我们会在公共建筑上张灯结彩,悬挂国旗,今年我们可以把这些安排都取消掉。下一轮内阁会议中,我们将做出决定,是否要取消这个节日,而我会在国会中投赞成票。”“不行,阁下,”坚忍不拔的博尔贡吉尼回答道,“这些可算不上解决方案。官方必须在9月20日之前禁止这个节日,否则圣父的良知将迫使他公开发表抗议……而整个世界都会嘲笑我们:‘他们真是签署了一份伟大的条约!’”他提出,《拉特兰条约》第六条规定,但凡此前立下并且和条约相违背的法案,*府必须全部废除,所以墨索里尼完全可以根据条约条款,宣布废除这个节日。墨索里尼思考了一会儿,同意说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他得先跟法律顾问谈一谈,很快就能给大使一个答复。博尔贡吉尼起身离开的时候,向墨索里尼表达了他的悼念之情,因为墨索里尼的侄子(阿纳尔多的儿子)最近英年早逝。这番话令领袖陷入了忧思,因为他想起了这个男孩临终前的苦痛以及他弟弟深切的天主教信仰。“我也是一个信徒,”领袖仿佛言之凿凿,“别以为我不是!”“只是,”他补充道,“人类令我堕落。”*****领袖很快就召集大使再次会面。他表示,尽管正式废除9月20日的节日得先通过一项法案,不过这样的提案将会被提上下一届内阁会议的日程。它将被一个新的节日所取代,而这个新的节日定在10月28日,用来纪念“进*罗马事件”。博尔贡吉尼回答道,教宗也许能够接受这样的折中处理,但是用纪念“进*罗马事件”的节日,而不是纪念条约签订的2月11日来替换旧的节日,这样的提案可能会令教宗感到不满。“这件事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墨索里尼提高嗓门说道,“你想让我废除9月20日的节日,我给你办妥了。已经够了!我不想听到你现在又让我变更九二零大街的名字,又或者抱怨小学课本上写着意大利人在9月20日进入罗马城。”墨索里尼站起身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担心”,他这样说着,让大使回去了。教宗可不是一个能够被吓倒的人,他对墨索里尼步步紧逼。尽管博尔贡吉尼已经告诉过他,墨索里尼拒绝变更街道的名字,然而他依然坚持墨索里尼应该给九二零大街换个新名字,它毕竟是罗马的一条主干道。教宗提议道,这条街道应该叫作二一一大道,以纪念《拉特兰条约》的签订日期。当墨索里尼听闻教宗的最新要求时,他叫来了大使。“你们肯定是想招致一轮凶残的反教会行动,”愤怒的领袖告诉他说,“我已经后悔在节日上做出的妥协了……我刚刚答应一件事情,新的要求就紧跟而来,内阁会议都还没召开,法案甚至都还没通过,更何况我还特地跟你说过,更改街名的事情不准跟我提。”领袖说道,上次会面他提及更改街名是有原因的。“我很了解你们,我也预料到你们让我废除节日后,还会要求废除街名;废除街名后,谁知道你们又会要求什么别的事情呢?”你们接下来还想要什么?他问道。意大利总共有九千个镇,谁知道有多少街道名会令教宗不满呢?送大使出门的时候,墨索里尼稍微冷静了一点。“*策制定有既定的程序,你们不能步步紧逼,”他解释道,“我有自己的做事风格。不节外生枝,不做任何不必要的事情。而且我必须尊重法律条文。我不想坏了规矩。”*****历史学家认为,在《拉特兰条约》签订之后,墨索里尼进入了一段共识期,再也没有人对他提出反对意见,于是他对个人崇拜的渴求与日俱增。他不仅要求新闻报纸称呼他为领袖,而且坚持DUCE这四个字母必须大写。无论是公共建筑、人民家中或者商店,到处都挂着他的肖像。报纸和杂志上刊登着他英气勃发的照片,出版之前都必须经过他细致的审查。他深信修女、修士和神父会给他带来坏运气,所以不允许刊登和此类人物的合照。墨索里尼还很注重培养他在荧幕上的形象。罗马有许多电影院(其中一家甚至有用于通风的可移动屋顶),人们也热衷于观看新近上映的影片。领袖同新成立的国家电影机构密切合作,年,一项法案要求意大利的所有影院都必须播放领袖的宣传短片。于是影院便充斥着有关领袖的各种新闻电影——他在新项目上的致辞、向法西斯青年团体发表的讲话、给法西斯烈士献花圈,以及将奖章授给衣着亮丽的农夫。在有些短片里,他还身穿白色西服,视察市*工程项目,或者是在托洛尼亚别墅的庭院里,穿着开领衬衫,骑着一匹栗色大马跳过临时摆放的障碍物。有些新闻影片的内容则相对轻松随意,拍摄的是意大利民众的日常生活。有的影片则记录意大利著名拳击手和自行车运动员夺取胜利的场景。有一部影片记录了在罗马的特拉斯提弗列举行的大众节庆,此处离梵蒂冈很近,在这部电影中,观影人将看到人们扛着粗麻袋,把袋口攥在胸前,一蹦一跳地冲向街道另一头的终点线。紧接着还有一场汤匙盛蛋赛跑,每一位参赛者(其中没有女性)在街道上跑动时,都要努力地将鸡蛋平衡在一把汤匙上,赛跑结束之后,摄像头又对准了那些砸在鹅卵石路面上的鸡蛋,表明有许多参赛者并没能成功抵达终点。当墨索里尼出现在荧幕上时,影院里的笑声很快就平息下去,人们纷纷起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强迫向独裁者致意的形式。曾有一个四处流传的故事,说有一天墨索里尼决定乔装打扮去电影院看电影,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荧幕上时,每个人都起立了,只有他一人坐在座位上。在这间昏暗的电影院里,他身后的一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说道:“先生,虽然我跟您有同样的感受,但是我会建议您最好站起来,否则这些暴徒有可能把你脑袋打开瓢。”在公众场合露面时,领袖的助手们会确保围在领袖身边的都是那些爱戴他的人,即便有时候这意味着必须出动便衣警察来假扮群众。墨索里尼的私人助理纳瓦拉回忆往事时提及,曾有一张刊登在媒体上的照片,拍摄了领袖和一位农妇跳华尔兹的场景,而到处疯传的流言则称他的舞伴实际上是一个乔装打扮的警察。墨索里尼有时候自己都会忘记,那些跟他合影的工人、农民和工匠实际上是他自己麾下的警察,然而在为一栋新建筑的落成仪式致辞的时候,他确实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当时他转向站在他身边的一名“砌砖匠”悄声地问,他是不是一位警察。“不是的,领袖!”那人回答道。“啊,太棒了!”墨索里尼高兴地回复道,“所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熟练的石匠?”“不是的,领袖,”他回答道,“我是一名陆*中士。”第十一章土生子归来待到《拉特兰条约》最终获批时,年高七十七岁的加斯帕里枢机已经服侍两任教宗,担任国务卿长达十五年了。年,在帮助拉蒂当选教宗之后,他还能倚仗教宗的支持,因为庇护非常看重他作为国务卿的经验。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之间必定会出现冲突,因为教宗绝不能容忍梵蒂冈有人另起炉灶,跟他分庭抗礼。除了回山区老家(在首都东北方向)避暑以外,加斯帕里很少离开罗马。在家乡,整个大家族视他为社会名流,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在罗马时,他每天都在办公室里跟下属打交道——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圆桌旁,桌上摆着一堆又一堆的文档,每位下属进来时,加斯帕里都会让他领走一叠。当他回老家度假时,助手则轮流给他送去文件。在这里,身材短小精悍的枢机坐在一棵大树下,身穿简易的黑色教士袍,大大的圆边黑色布帽躺在他的身边,享受着阴凉、新鲜空气和美景。加斯帕里颇具乡土气息的幽默感总是能令别人放松,然而各国驻圣座大使却觉得他说话不太坦诚。英国大使在报告中表示,他“一点都不坦诚……直说的话,他是个撒谎的好手”。有一天,法国大使指责他没有道出真相,加斯帕里回答说,他只不过是做了外交官必须做的事情,随后还两眼放光地补充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教宗会赦免他的谎言。美国记者托马斯·摩根(ThomasMorgan)曾讲述自己在20世纪20年代拜访加斯帕里办公室的情景。当时,基督战争正处于危机最为深重的阶段,墨西哥*府关闭了大量教堂和神学院。摩根发现加斯帕里非常冷静,谈话时“就像一位伟大的圣贤”。他说道,教会存续了这么多个世纪,也经历过更为严重的危机,必然会挺过这个阶段,比敌人走得更远。“他们不会得胜(Nonprevalebunt)”,他重复着这句拉丁文。枢机将记者领至门口,房间里的几只鹦鹉学舌道:“他们不会得胜!他们不会得胜!”显然国务卿花了好些工夫,将教会的历史经验教给它们。早在年,就有传闻表示教宗对国务卿感到不满。据说为了迫使他引退,教宗曾经在接见他之前命他在前厅等候,并用非常恶劣的言语羞辱他。用一位警方线人的话来说,即便是仆人也绝对无法忍受。年签订的《拉特兰条约》乃是加斯帕里最广为人知的成就。他最出名的照片莫过于手里握着钢笔和墨索里尼并排而坐的那一张,然而这份条约给他带来的结果却喜忧参半。尽管墨索里尼在国会上发表的讲话令庇护十分愤怒,但教宗毕竟希望建立教宗国,所以他很担心独裁者会拒绝继续合作,于是决定替换人选,提拔一个新的国务卿。首先,他在7月将国务卿换届的消息告知加斯帕里,并让他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加斯帕里从山区避暑地回信给教宗说:“我并没有忘记(我怎么可能忘记)教宗陛下曾在7月份告诉过我,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尤其考虑到教会为了保护公教进行会,很有可能跟法西斯*府发生冲突,因此教宗陛下认为让别人取代我的职务的时机已经成熟。”他补充道,他自己也考虑过放下这个他担任了多年的职务,“尽管我考虑的缘由跟教宗陛下提出的不尽相同”。他表示,到了这个年纪,他已经没有当年的记忆力和精气神了。教宗又等了好几个月才换掉了国务卿。他同加斯帕里的会面越来越少,转而倚仗他人,尤其是副国务卿皮扎尔多蒙席。离职之前漫长的等待十分煎熬,它消磨了这位国务卿余下的策略和手腕。有一次,在同教宗会面之后,加斯帕里叹道:“我这一辈子真是不容易。”他告诉意大利大使,庇护十一世有许多优点,但他常常“冰冷得犹如一块大理石”。国务卿换届的事情成了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