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关于当下的文学创作(上)
那么刚才讲的这些就是说它都是情节性比较强,但也有一类短篇小说并不在故事上煞费苦心。他是写人物的,比如说《羊脂球》《祝福》《木木》。
《木木》写于俄国刚废除农奴制的时候,我是初中生的时候,还给《木木》加了另外一个结尾。
因为我不太能接受屠格涅夫原来的那个结尾,《木木》讲的是一件什么事呢?因为屠格涅夫的外祖母本身就是地主,有很好的庄园。
这个庄园里有一名又聋又哑,但是身材高大强壮的农奴。名字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他很少与人交流。
他曾经爱过农庄里的一个洗衣女工,但是女地主把洗衣女工嫁给了一个酒*,从此人对人的爱,男人对女人的爱在他心中就泯灭了。这时他养了一只小狗,和小狗相依为命。
小狗是他的最爱,他叫小狗的时候,口中就出木木、木木的声音。但是有一天女地主来庄园视察的时候,小狗咬了女地主的裙子,女地主非常生气,就指令把木木处理掉。
对于农奴们来说,女地主的话就是指令,是必须执行的。处理掉的意思就会理解为弄死它。那只有由它的主人来做,这虽然是他的最爱,但是他必须执行。
因此,他就把木木抱上小船,把小船划到湖心,然后在木木的脖子上拴上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上石头,那么把木木绑起来。
这时小狗的眼中还以最信赖的目光望着他,以为主人在跟它做有意思的游戏,当他松手的时候,小木木就沉下去了。然后过几天,这个高大强壮的农奴也从庄园里消失了。
我特别欣赏这篇小说,因为屠格涅夫实际上是在写农奴制度,使农奴变成了怎样的完全失去自我的那样一类人。屠格涅夫非常精心地设计。第一,他聋,他对于世界所知甚少。
第二,他哑,他诉求表达甚少。第三,他强壮,他是有力量的。但这力量也只能服务于女地主而已。那么再有就是说已经把他变成了,要他亲自去毁灭自己最爱的时候,他也服从。
就是我们说的那个奴性。因此,他事实上是在谴责农奴制对于人类的,一部分不幸的人类,人性的最不道德的一种扭曲。这个小说的这些意图是非常明确的。
但是我当时为什么改写它呢?因为我在少年的时候是爱狗的,我是养狗的,尽管那个时候是粮食困难的时期,我们家里宁可兄弟几个自己少吃一口,也养了一只小狗。
因此,我就觉得对于木木这样做,我心里觉得太不忍了。因此,我改写过,就是说当他的手,当主人的手贴着水面的时候,木木以那样的目光望着他的时候,而且用自己的这个下巴去蹭他的手背的时候,这个农奴终于不忍了。
他没把它放下去。因此,我写N天以后,在另外的一些地方,人们看到一个聋,哑,高大而强壮的人在到处打工,他身边一直带着叫木木的小狗。
当然,这肯定是因为我出于自己的对狗的这种喜欢,来狗尾续貂,是不是会损伤它的深刻性?这里就提出一个问题。
就是说人性的温暖和深刻性之间分寸的问题。但是我的写作有时只要不使深刻性受到最大的损害,我都希望不失人性的暖意,我希望这二者结合在一起。
但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从理论上讲,文学人物应该比现实人物给人以更深的印象。小说情节应该比生活中的事更发人深省,这两点目前受到了生活本身的颠覆。也可以说受到了生活本身的嘲讽。
以前说文学再现生活,现在是生活复制文学,除了神话故事是现实生活无法复制的。举凡古今中外一切文学作品中的人和事,已经差不多都被中国的当代生活加以复制。
《小官吏之死》《变色龙》《贵族还乡》《阿Q》《木木》,就是我们能看到的,你读得越多,那些文学作品中的事,古今中外,你突然发现怎么在我们的现实中它又重新几乎原样地呈现出来了。
而且远比小说的情节更独特,令人瞠目结舌。所以在这个情况下我们的小说还怎么写呢?
我们中国小说,尤其是中短篇小说和国外小说有时的一个差别,就是外国小说在较早的时候,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