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红杉树林的时候,脚步不宜太快,适当的时候甚至停下来,仰望将近米高的树梢,背靠树干,保持这种姿势,直到有一点头昏。然后双手拥抱笔直的树干——实际上只能拥抱到极小的一部分。
你要是能够听见树干里面水分源源不断地流动之声,就会惊讶自然世界里任何一种植物都有一种渴望成长的力量。水分从大地深处通过根须传到树干,树干传到枝条,枝条传到叶片,阳光和鸟的叫声会引起叶片水分的流失。于是,一种巨大的循环确保了植物的生长。一方面是流失,一方面是补充,植物有着奇迹般的平衡感。当我们领略自然丰盛的景象之际,这种体验会帮助我们建立真正的生命关系。
我蹲在变色龙玫瑰花蕾的附近,因为它们距离地面只有60公分高,这使得我必须改变姿势,贴近叶片和潮湿的土地。从来没有被人的呼吸和影子惊动的小虫子,立即三个五个地跳跃起来,像一粒落下来的黑色冰粒,只是借着无形的力量而迅速弹跳,随即隐没在沉默的土壤里。它们如此尽力,只是为了接下来漫长的平静和稳定。这些微细的生物,小到完全被忽略,也许来不及做出任何简短的笔记,就已经濒临死亡的状态。唯一能够安慰它们的是,它们的族群无比庞大,一个根本不知道家族渊源的黑暗世系里,生死就变得可以忽略,毫不留意。
这让我时常想起来腐烂的松球里生活着的生命,山壑中一汪水里,和阳光的明媚山鸡的金属羽翼一起浮游的腔肠类生物,每一粒石子下面都在酝酿爱情的故事和孩子们的好奇。也许一片秋天的落叶就会砸死无数的生命,而被形象地称为“earlysunrise”的金鸡菊,比蜜雀的歌唱还要早一些就开始打开自己的花朵的声音,恐怕也是一片摇曳森林的惊雷。很少有人注意这些莫名的昆虫,它们就生活在我们的脚底下。鲁米的诗歌这样描述新的关系:
是在另一个世界,用另一只眼睛阅读另一本书。要尝试变成一只鸟或一条鱼。
经由这样的关系,一个伟大的灵性老师比我们任何人都看见了爱情的轻盈美好:
我想成为你赤足走过的地方,因为,也许在你迈步之前,你会看着地上。我想要这样的赐福。
是的,当我贴近地面的时候,鼻翼上有了露珠直接触碰的舒服感,明媚的晨曦就这样进入暗黑的背景,温暖从左侧头部迅速蔓延,它们好像发现了我身体里所有的血脉,尤其是那些树叶纹路的静脉,沿着血脉直接运行在我的身体里,扩展到全身。
诗人说一张纸上有云的影子。阳光,恰好的黑暗的角度,镀金一样的金鸡菊的轮廓,空中仿佛天使的蕾丝连衣裙的边缘,还有倏然而至的歌鸠的鸣唱。我在贴近地面的时候,歌鸠嘹亮的声音会惊颤附近所有的叶片:野棉花的,雏菊的,洋姜的,薄荷的,翠蝶花的,栀子花的,还有一窝青柠的淡*的嫩叶。
我总希望事物
像阳光一样,温暖
镀金的感受直达内心
如此踏实
我总希望今天
就是今天,而日子
总是如此回应
如此精确
鼠尾草开着艳美的蓝色花朵
一条小径上,早晨有黑鸟
清晰的蹼印
如此洁净
每一天的时间
都值得我笔记
如此眷恋
作者:毛歌(韶山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