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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0/11/19 12: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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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见深的画廊依附在小商店一角,出于店铺主人对他的同情,说他落魄的样子总让她想起早逝的丈夫,对这种暧昧的说法,薛见深并未深究,也不去想象如果走投无路,自己会不会落到成全对方的地步。

画廊附近是酒吧街,每到夜晚,空气里总弥漫着春情和醉意,红男绿女来回逡巡,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呕吐物交织在一起。这地方会孕育艺术吗?当然是会的,从古至今,艺术家们总在醉乡浸泡,与风尘,与梦幻,与怀才不遇,与朝闻道夕死可矣。但薛见深也有怀疑,多少伪装成艺术家的变色龙在此猎食,败坏了名声,将“艺术”漂洗成了笑话,仿佛任何不修边幅,抱琴泼墨的人,都下体肿胀,精虫上脑,不但欲火焚身,事后还无钱消灾,只能说些风花雪月,不待期年的*话。

薛见深想换个更清净的地方,这需要钱,废城大,居其不易,账户余额和糟糕的人际关系强迫他继续留在这里,此地没有主顾,只有在店里买烟的过客,点火的刹那,瞥一眼他的画作,几秒钟时间,留下的印象恐怕还不如香烟包装上的图案深刻。

这是个死循环,薛见深知道这一点。

他又找店主买了泡面和火腿肠,店主还了一些新鲜的台词——“四年了,本以为你能画出名堂,没想到啊,我都要扩张店面,打算弄个小超市了,唉”。那声叹气,薛见深听得很明白,是赶人的意思。

薛见深就住在小店楼上,一个十平米的小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圆桌,一把椅子,剩下的全都和绘画有关,画架贴墙而立,颜料堆在窗边。除了约会,他不爱出门,平日就窝在室内,画他的情绪、观点和体验,暗红如血的悲伤,相互支撑却又相互刺破胸膛的思潮,以及正在勃起的自杀者,他不断向庸众俯身,庸众还是觉得他站得太高,以至于小店里的画无人问津,最得意的作品又只能藏在床底。

泡面吃了一半,店主又来敲门了,她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她采购的货物占地不小,周二就到,所以希望薛见深最迟下周三搬走。这种说法固然有理,但也只在她的立场,薛见深就不这样认为,他翻出了合同——一张四年前盖上手印的A4纸——说租约还有三个月,自己并无过错,如果非要搬走,那就得退还租金,并赔偿违约金。说到“退还租金”的时候,店主脸上还挂着假笑,等到“赔偿”两个字冒头,她嘴角向下,鄙夷和愤怒同时现形,种种歪理排比而出,“我当初只是同情你,现在同情都喂狗吃了,你还赖着干嘛?你好歹一个大学毕业生,跟我惦记几千块钱,说出去丢不丢人?按规矩,租金都是季付,最后三个月早开始了,就算住一天也按一季算,哪有退钱的道理?你要赔偿金是吧,去找街道办啊,看他们给不给你评这个理,你暂住证过期半年了,当我不知道吗?”

薛见深败下阵来,承诺周三搬走。关上门,握了会儿拳头,盯着画布愣了会儿神,又在阳台上抽了半包香烟,这股憋屈就算是过去了,他是艺术家,如果说这个民族的阿Q精神共有一石,那么艺术家独占八斗。

转天下着绵绵细雨,这在废城并不常见,薛见深撑伞出门,努力不去回想昨夜的噩梦。地铁里摩肩接踵,稍不留神,雨伞上的水珠就甩到了脸上。到学校要换乘三次,一共二十一站,便是从城东穿到城西,也即由梦想破灭之所到踌躇满志之境,西边高校云集,总被梦幻包裹,象牙塔里铸剑淬火从未见过恶龙真身的勇者,温柔乡中一晌贪欢以为美梦连绵不绝永远不会醒来的痴男怨女,就算是人过中年,早已饱受社会折磨,到了废城之西,也能将现实的烦恼抛诸脑后,生出青春还驻的错觉。

废城美术学院位于一众工科、法*、邮电院校的包围之中,算当地名胜,校内校外人流不息,他们或者用画室,或者谈恋爱,或者吃食堂,再或者,像薛见深一样,隔三差五回去讨债。

讨债是一桩苦差使,何况债主是自己的老师。

学院里有个老师叫汪海,是专攻美术史的老学究,本身并不会画画,但他生了一个不中用的儿子,除了玩不会别的,汪海从他小学一直着急到高中,该考大学了,知道单凭文化考试,这小子出不了头,只好剑走偏锋,请人捉刀几幅作品,好到国外的美术学院混个文凭。

他请的这个捉刀人,就是薛见深,薛见深画功独特,独特在他擅长模仿,左一笔威廉·特纳(fn),右一笔卡斯帕·弗里德里希(fn),只要得其形就能唬住不少人。只可惜,在绘画这个行当,学人者生,抄人者死,就算能将《创世纪》再创一遍,也和倒油的老翁没什么两样。

两人早谈好了价钱,五千块一幅,包含原料、画材等等杂费,毕竟是自己老师,平日里又满腹牢骚,指责今人浮躁,德行不古的模样,所以薛见深就没找汪海要合约和定金。等到画作交割,一幅《水边的阿佛洛狄忒》,一幅《高棉之月》,连同汪海儿子的资料一并送给留学中介,送了一圈,竟然没有哪个学校上当。学校不上当,薛见深就要上当了,汪海对报酬之事绝口不提,薛见深又受了传统艺术的遗*,以提钱为耻,一个不提,一个不敢提,相互这么耗着,就耗到了毕业,毕业之后,薛见深也找过汪海几回,也还是镜花水月,一分钱没见着。

进了汪海的办公室,薛见深坐在沙发上,抬头就望见墙上那幅《水边的阿佛洛狄忒》——角上还有他儿子的签名。

半个钟之后,汪海出现了,两人对视一眼,不需多言,也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汪老师,我最近缺钱,那笔钱您也该结了。”

“孩子,瞧见我这口子了么,上周刚缝的,大肠癌。”

“汪老师,你注意身体,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房东要赶我走,我得找地方住,手头紧。”

“唉,见深呐,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我这病赶着花钱呢,你找个隔断间将就几个月,等老师缓过来了,亲自上门看你去,怎么样?”

“我小地方人,没听过多少俗话,‘救急不救穷’好像也不是这么理解的吧?一万您要是拿不出来,五千行吗?”

“来来来,你过来,我给你看这医药费单子,刨除医保,我得付多少,现在看个病有多贵,你还年轻,身体好,没见识过,我让你见识一下。”

“老师,我不用看,我只是个穷学生,没这笔钱,我就得睡马路,咱美术学院的毕业生睡马路,传出去丢学校的脸,是不是?就算是为了学校的招牌,您就给我几千块钱,让我找个床铺吧。”

“你都毕业四五年了,干什么事跟学校没关系,别动不动就代表学校,我看跟你同届那几个,有出画册的,有做导演的,有画漫画的,哪个不是年轻有为,日进斗金?咋就你这么没出息,还搁我这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别说睡不睡马路了,你薛见深这个人,就够丢学校的脸了!”

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实现了攻守转换,艺术家都是敏感的人,童年有阴影,成年有创伤,全身上下按哪哪疼,何况汪海这种靠研究艺术家吃饭的人,光是艺术家自杀自残发神经的段子,他都能讲一学期不重样。薛见深被他说得没了底气,那些比自己有本事的同届,他当然听说过,画漫画的那位,光是动画版权就卖了一千万。

汪海还在说个没完,“王希孟(fn)画《千里江山图》的时候只有十八岁,达芬奇(fn)画《基督受洗》也是这个年纪,丢勒(fn)在你这岁数,自画像传遍全欧洲,妇孺皆知!啊,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用?”

这样的言辞,刚听到的时候,更多的是自责、内疚,然后是愤恨、恐惧,再往后,就是狂怒了,薛见深停止啜泣,突然站起来,朝汪海扑了过去。

何畏不怕街上的专家,只怕街上的流氓。

在上大学以前,何畏的梦想是成为动物学家,几乎每一个暑假,他都在乡下的奶奶家度过,塘边钓鱼,山中捉虫,烤兔子,炒田螺,最让他怀念的莫过于那只跟着他上山下河的黑色土狗,在他童年所有荒诞故事里担当了最忠实的观众。

但事与愿违,又或者命运捉弄,他不知怎么地,最后竟然上了两年美术学院。没有出众的天赋,也没有过人的勤勉,仗着人缘还不错,勉强上到大三,不料出了点意外,被学校开除了学籍。进入社会,他打过交道的有狡猾的狐狸,愚蠢的猪,老实的牛,冷漠的猫,以及随波逐流的羊群。

何畏一直记得一个名词——生态位,这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概念,每一个生存至今的动物或者植物,之所以没有灭绝,是因为它牢牢占据着自然界内属于它的位置,这个位置有适宜它生存的温度、空间、食物,甚至还有可以控制其数量的天敌,种种要素结合在一起,缺一不可,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就会导致灭顶之灾,某种角度上说,漫长的进化史就是一部生态位的填充史,它就像一场宏观视角下的“抢椅子”游戏,成功的物种坐在椅子上,代代繁衍,失败的物种则退出游戏,消失于尘埃之中。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生态位,天时、地利,还有人和。“人和”没有它看上去那么简单,这是个不缺敌人的时代,没有人能做到人畜无害,再谨小慎微的人也会惹恼疯子,总会有人攻击你的生活方式、取财之道,乃至艺术品位,要想过得舒服,或许物质条件、精神需求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和你旗鼓相当,不会轻易认输,也无法将你杀死的敌人。

这是一种自洽却诡异的人生信条,何畏笃信于此,从未怀疑,要不然,他也不会落到此刻的境地。

眼下没人信他了,再痴迷的老头子,也因为儿子到场而变得沉默,何畏已经与他们交锋了两个多钟头,口干舌燥,离他最近的一瓶水被握在别人的手里,而且,随时可能泼到他的脸上。

总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就是,何畏在卖古董,他在这一片谈不上多有名,但也是不可小觑的角色,而他最豪爽的主顾——这位自称有皇族血统的那姓大爷,已经光顾他生意多年,从皇帝的痒痒挠,到妃子的红肚兜,乃至太监宫女对食的文书契约,不论荒谬与否,那老爷都来者不拒,仿佛越是这些细枝末节的玩意儿,越能补全他的皇朝想象,不至于在白日梦中过得太过干瘪。如果他的儿子不出现,这桩买卖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老爷入土,带着无数的陪葬品——虽然都是假的。

“假”是那老爷儿子的说法,这也不是头一遭了,自从做了这桩生意,何畏的生活里总是不缺辩论,毕竟,他混迹的这个地界,鱼龙混杂,要说全都卖假古董吧,淘到宝贝发一笔横财的事也曾有过,要说每个卖家都心如止水,地摊儿价卖真古董,那社会发展阶段、国民素质、商业原则、人性的自私根基恐怕都不答应。

所以,何畏自有一套辩论体系,对方稍微懂行,他就搬出自己在美院的选修课,从历史、工艺、轶闻,挨个胡侃一遍,总能把人侃晕,对方若是门外汉,只凭网络传言就对他的生意戴着有色眼镜,那他就拿逻辑与哲学说事,以偏概全的谬误总会让人错过发财的机会,世事无绝对,看人不能看表面,我乃高人,大隐隐于市,凡此种种,也能唬得别人乖乖掏钱。

可惜,那儿子不一样,他是个穿桃红T恤,还要撩到腋下露出乳头的壮汉,不懂古董,也不懂哲学,他只信拳头,老爷子的棺材本买了这么大一堆劳什子,吃不能吃,用不能用,不是被骗是什么?至于单价低廉,就算是普通工艺品也该值这个价,老头子花钱多是因为他买得多,这些要拐弯的逻辑,那儿子是不会在乎的,他的诉求很简单——退货,退钱。

何畏不曾遭遇这样的局面,在他的生态位里,食物和敌人都经过精心挑选,他偏安于古董卖场,专家自在象牙塔里,古文化爱好者只去博物馆,这两种威胁性最大的外来物种都不会轻易入侵,他只做投机老头老太的生意,也只提防心情不好的文化稽查——更何况,按照国家法律,文物出土即归公,他这个行当卖假不犯法,卖真倒可能惹事,所以,安全原本是有保障的。

谁曾想,老头的儿子会较真,还是个脾气暴躁,拳头梆硬的主。他提起何畏的衣襟,一拳打穿何畏用歪理组建的防线,再一拳碾碎何畏以诡辩锻造的护甲,便是满桌上下那些他用以维持尊严的工艺品,也被一扫而空,碎成汉唐,断作满清。

周围的店主替何畏报了警,倒不是他们不爱凑热闹,不爱看同行倒霉,而是那儿子杀伤力太也惊人,若是纵容不管,转瞬间就会殃及池鱼,何况大家做的都是相同的买卖,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警察来了,简单问了几句,协调双方私了。何畏也算知趣,同意私了,也没开高价,医院缝针包扎的费用,打碎的货物就算了——前提是父子两人不再纠缠,买卖已成,没有退回的道理,那儿子长得就是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丢下两百块钱,也就去了。

医院简单处理了一番,身上倒是不疼,心里却感慨得很,为什么自己就这么点儿背,为什么都这岁数了,还在社会底层挣扎,他曾经看过那么多名人传记,那么多人都在退学后功成名就,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行呢?

“薛见深,来医院接我,咱们喝口汤去。”何畏拿出手机,给最好的朋友发了条语音。

“医院。”对方回得倒也干脆,另附自拍照一张——眼睛肿了,嘴唇破了。

“你被打了?”

“嗯。”

这在美术学院按时上课,从不缺席,在毕业典礼上丢了十几遍帽子才拍成一张照片的乖学生,不也跟自己一样么?

想到此,何畏心里终于畅快不少。

(未完待续)

张寒寺

豌豆杂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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