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hjnbcbe - 2021/4/20 18:15:00
题图:作者夫妇合影我的恩师:胡适之侄媳李庆萱袁海|文①“牛棚”探母,初识李庆萱年“文革”爆发时,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时年44岁的妈妈被关进了“牛棚”。我是妈妈第六个孩子。(我母亲年参加八路*,年和父亲一同转业到合肥市工业部门,年举家搬迁到铜陵市。本文主要讲述恩师李庆萱,对我母亲的革命事迹就此一笔带过。)当时铜陵市只有8万人口,女走资派人数较少,被集中关押在市总工会一间大会议室里,20多个女干部挤睡在稻草地铺上。每个周日允许家属接见一次。我的大姐和三个哥哥在外地,我和二姐担负起到“牛棚”给妈妈送衣送食的任务。我初次见到了与妈妈关押在一起的、满面皱纹沧桑的第二中学校长李庆萱。二姐是二中老三届生,对慈祥博学的李校长十分敬重。她每次去都主动向李校长点头问候,送去一个微笑。李庆萱双手抱膝坐在稻草地铺上,总是目不转睛盯着我们姐弟看个不够。二姐知道李校长孤身一人,家里无人探望。“牛棚”里伙食差,天天吃青菜萝卜,就特意多烧点好菜送去,悄悄告诉妈妈分一点给李校长吃。妈妈会意地点点头。“同是天涯沦落人”,妈妈与李庆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已。从“牛棚”回家的路上,二姐告诉我一个惊人的事实:李庆萱是“大卖国贼李鸿章”的曾孙女,“反动文人胡适之”的侄媳妇。我看过连环画册知道李鸿章,不晓得胡适之是什么人?二姐说:“胡适之和鲁迅的名气一样大,解放前跑到美国,后来又去了台湾。”我听了心里怕怕的。二姐又说:“李校长是合肥人,在学校里听到我说合肥话格外亲切,喜欢对我问长问短,经常分派我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我听了又对李庆萱有了好感。在残酷斗争的非常年代,造反派对待“女走资派”除了批斗之外,还施加了更为*辣的羞辱手段——剃阴阳头。起先我到“牛棚”送衣食,看到母亲和别的女干部们个个头上包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窄窄的脸。当时我心里纳闷,才10月份天气并不寒冷呀?平时我和二姐都是中午赶到。一次二姐有事不能去,清晨烧好两道荤菜装进铝制饭盒,要我一个人送给妈妈。我步行4公里到了市总工会,看到大门口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我好奇地挤进去一探究竟,原来是关押在里面的女干部们,被拉出来站成一溜排亮相示众。我母亲低头弯腰,胸前挂着的木牌子上写着:“打倒走资派葛明义”,粗黑字体上打着大大的红叉,头发中间被剃成纵向一道深沟。旁边站着的一位女干部,头发被剃成十字形沟壑,胸前木牌上密密麻麻写着:“打倒李鸿章曾孙女、胡适之侄媳妇、反*分子、修正主义教育路线黑干将李庆萱”。大概因为罪名最多,李庆萱脸上被涂抹了黑墨汁,已经辨别不出本人相貌。别的女干部的头发,或被剃光了半边,或被剪成坑洼不平狗啃状。我看到亲娘和女干部们被搞成人*不分的怪模样,惊恐得号淘大哭,拎的饭盒掉在地上汤菜四溢。妈妈听到哭声侧过脸看着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哭,她自己的脸上滚落下两大串泪珠。看管人员走过来,用棍棒猛戳我的身体,厉声呵斥我赶紧离开。铜陵市的造反派认为李庆萱“奇货可居”。各个单位召开“上批刘邓陶,下批活靶子大会”,都要把她借去当“活靶子”。让群众观看反动大文人胡适之侄媳妇的模样,旨在提高批判大会的“上座率”。李老校长被批斗的场次,是别的女走资派数倍之多,真的是苦不堪言。年底,我母亲患上*疸性肝炎和心脏病住院治疗。不久,李庆萱也从“牛棚”返回了学校。文革时期,经常有人忍受不了酷烈斗争走上了绝路。但是,铜陵市的女干部们无一人自杀。这与她们被集中关押能“抱团取暖”关系极大。性格相对孱弱的女干部们,纵然有千种委屈万般痛苦,但因为有了彼此贴心交流的机会和大家共同的劝导,都能慢慢地化解掉。20多名女干部全部顽强地活了下来,而且都得享高寿而逝。同陷“牛棚”结下的患难情谊,伴随着她们走完了整个后半生。此后,我与李庆萱因缘巧合有多重交集,对她坎坷多难的身世有了较为清楚详尽的了解。②望族之家的“两分化”,弃而复生的“多丫头”李庆萱祖藉合肥市大兴集李家团,这里濒临巢湖,素有“一里三公卿”之称,是北宋包拯、明末蔡悉、晚清李鸿章的故里。李庆萱的曾祖父是李鸿章的族弟。李鸿章科举夺魁仕途发迹,庇荫李庆萱的曾祖父和祖父,做过安徽省地方官吏。后来,李庆萱祖父搬家到合肥城里七湾巷,与美藉华人、诺奖得主杨振宁祖父母家比邻而居。民国初年,李庆萱的父亲担任合肥县和庐江县财*局长,大伯是舒城县长,三个姑姑分别嫁到三个富裕人家。然而,在时代*治大潮的影响下,自李庆萱父辈之后,李家成员分别走向不同的两条道路:李庆萱的大姐庆荣嫁给了国民*高级*官;三哥庆昌是国民**队*需主任;堂兄庆松任国民*重庆市盐务局长。堂兄庆方,年加入共产*,从事地下工作时被捕牺牲;二姐庆英带着长子刘大河参加抗日游击队,被日寇绑在树上用刀砍成4大块,死得比刘胡兰还要惨,后来长子刘大河也在战斗中牺牲了。二姐和长子是合肥地区远近闻名的母子抗日英烈。李庆萱和弟弟庆赓参加了共产*,受堂兄庆方和二姐庆英的影响很大。年9月21日,李庆萱在合肥城里出生,上面已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婆婆嫌弃又生了一个丫头,逼迫儿媳把女婴扔掉,儿媳执意不肯。10天后,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枪响,合肥的官府和*警乱成一团,市民们吓得纷纷外出避难,在逃难的路上,婆婆再次逼迫儿媳扔掉女婴。儿媳只好走进一户主人离去的空房子里,把女婴放在灶洞里覆盖上稻草。几天后风声平熄,儿媳不甘心,又到那家空房子里察看。摸摸婴儿口鼻尚有气息,立即喂了奶抱回家去。不顾婆婆气得连天斥骂,儿媳再也舍不得丢弃这个命大的小女儿了。祖母认为这个孙女完全是多余的,一直喊她“多丫头”。父亲喊她“小多”,母亲喊“老姐,老姑(合肥方言“老”是最小之意)”,哥哥们喊她“老不死”。李庆萱直到上小学前都没有起正式名字。“多丫头”5岁缠足,痛得彻夜哭喊,母亲只好中途而止。但是脚弓已经变形,走路痛了一辈子。后来李庆萱一直恨恨地说:“封建陋习真是害死人。”随着“多丫头”逐渐长大,也开始被家里人喜欢了。这个弃而复生的“多丫头”天生早慧,自小喜欢识文断字,6岁时吵着要上学。父母亲就让三女儿庆云停课,换小女儿上学,按家族辈分取名“庆萱”。李庆萱读至小学毕业,家里无力继续负担学费了。担任合肥城西小学校长的二哥庆和,资助小妹进入合肥女子中学。李庆萱初中毕业后,考进师范学校。年又考取了南京中央大学教育*治学院行*系。这期间的学费用度,大多由家境较好大姐庆荣担负支持。大姐夫李铣是*埔*校一期生,与刘伯承、左权、胡宗南、杜聿明是同班级。当时李铣是汤恩伯部高级参谋,家住南京马府街。年李庆萱进南京中央大学不久,大姐随大姐夫调防到上海。李庆萱转入大夏大学(今华东师大)教育学院教育行*系。年爆发“一·二八”淞沪抗战,李庆萱重回南京中央大学借读。战火平熄后,又回到大夏大学读至毕业。铜陵市第二中学旧址(一)③创办职校,结发胡评大夏大学教育学院院长邵爽秋,看中了李庆萱办事干练,能说会道,有很强的组织管理能力,推荐她接办停办已久的“上海私立民华职业专科学校”。校址在英租界静安寺附近,校舍正规教具齐全,还有三架钢琴。李庆萱看过之后甚为满意,答应接办该校,并且立即筹措办学资金。她万万没有想到因为筹措办学资金,造成了大姐和大姐夫婚姻破裂。继尔,胡适之的侄子胡评(胡思猷)走进了她的感情生活。年,大姐夫李铣在江西带兵,时任任汤恩伯部八十九师副师长。二哥庆和任该师*需部主任。李庆萱决定前往南昌向兄姐借钱办学。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大姐夫对她赴赣表现得超常热情。李庆萱乘坐长江客轮抵达九江时,李铣已经派卫兵在码头迎接,陪护李庆萱乘火车到了南昌。大姐告诉小妹:“明天姐夫设家宴为你接风洗尘,坐在上座的老太太是汤恩伯的妈妈,你要多问候几声”。大姐直言相告小妹:“大姐夫快要提升师长了,全靠汤司令的栽培。”第二天中午,客人都到齐了,一致说是来看“上海洋学生”的。李庆萱和汤恩伯母亲说了不少话。汤母高兴地说:“李小姐,我很喜欢你,我要认你做干女儿。”李庆萱听了笑笑未置可否。大姐夫安排一个光头*官坐在李庆萱旁边。席间,这个*官不停地找李庆萱说话,问这问那热情有加。散席后,李庆萱到大姐房里去,那个*官也跟随进来说道:“李小姐这次来江西,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里有现金支票,请李小姐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李庆萱感到其中蹊跷,没敢接支票起身离开了。为了防止这个*官纠缠,她提前返回了上海。大姐夫李铣派人尾追到上海,将他自己、二哥庆和及那个*官送的钱一起交给了李庆萱,说是支持办学用的。此刻,李庆萱才知道那个*官叫赖汝雄,*埔三期生,是李铣属下的团长,汤恩伯对他颇为赏识。李铣想促成赖团长和李庆萱缔结姻缘,以表达对部下的爱护和对汤恩伯的忠诚。这对于受过大学教育的李庆萱来说是万难接受的。但是,办学急需资金,先用了以后慢慢归还。有了开办资金,李庆萱接收了民华职业专科学校,23岁的她走马上任当了校长。立即聘请教师,招收学生,准备开学事宜。招聘的教师中缺少教英文的。李庆萱想起了在大夏大学读书时,看到学校公告栏里,公布过一些英文成绩突出获得奖学金的学生,其中有社会教育系的胡评,听说是胡适的亲戚,未曾见过面。李庆萱找到教育学院院长邵爽秋,要求聘请胡评到民华职校执教。邵院长积极支持,牵线让李与胡当面洽谈。胡评答应了李庆萱的聘请。胡评的父亲胡绍之,是胡适之同父异母二哥。胡适的父亲胡传一生三娶,第一任妻子新婚半个月即死于太平*的屠刀;第二任妻子曹玉环育有三子三女,后得了肺痨去世;第三任妻子冯顺弟育有一子即胡适之。胡适4岁丧父,母子生计艰难,依靠在上海、杭州经商有成的二哥胡绍之接济。胡适在家乡读私塾,到上海读中学,留学美国康奈尔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的学费和生活开支,都是二哥全额承担。胡适在文集中写道:“如果没有二哥的帮助,就没有我胡适的今天。”说胡评的父亲对胡适恩重如山毫不为过。当胡适名满天下时,二哥生意破产陷入困境。胡适伸出援手反哺二哥,一向对二哥有求必应,不求的事情也能主动办妥。胡适对二哥的独子胡评(胡评有一兄一姐一弟,兄和弟皆因疾病早夭。)视同己出格外看重。胡评原名胡思猷,幼年丧母,14岁丧父,童年在上海川沙县姐姐惠平家生活。从川沙小学毕业,考入天津南开中学,一切费用都是四叔胡适承担。胡思猷在南开中学就读时,受到当时的民主思想影响,秘密参加了中国共产*。每逢寒暑假,他就到北京四叔家住,饱览丰富的中外藏书。后来南开中学地下组织遭到破坏,胡思猷被逮捕入狱。胡适亲自到天津警察厅保释,把他带回了北京。胡适不许侄儿再参加“地下”活动,否则就停止经济上的供给。胡思猷被迫屈服了,改名胡评,在北京一所私立中学完成了学业。胡评高中毕业后,胡适假言要他回绩溪上庄探望。待胡评回到老家后,胡适即来电不让他返回北京。胡评便又到上海川沙姐姐家生活,考取了大夏大学教育学院社会教育系,学费生活费仍然由四叔胡适负担。胡评一边在大学里学习,一边经常在《大公报》上发表一些进步文章,其中有批评胡适治国治学观点的,也有为胡适的观点辩护的。由此可以看出胡评在追求信仰上的矛盾心理。民华职校筹办齐备刚刚开学,被租界工部局一纸通知勒令停办。原来英租界规定:私立学校必须报经批准才能开办。要想得到租界工部局批准谈何容易?正当万分焦急束手无策之际,李庆萱从《申报》上看到胡适先生到了上海,下榻在国际饭店,*府要员、各界名流纷纷前往拜访。一向敢作敢为的李庆萱灵机一动,要胡评带她拜访他叔父胡适解决办学困难。对于这样“过分”的要求,胡评竟然答应了。李庆萱在胡评的带领下,到国际饭店见到了胡适。听李庆萱讲明来意,胡适对李庆萱致力兴教办学大加赞许。他说:“当前兴办教育提高民族质量是国家当务之急。凡是从事教育者,我都是竭诚支持。”胡适当即给租界工部局打电话联系。又写了一封信札,嘱李庆萱交给英国总领事。李庆萱受到胡适先生表扬,深受鼓舞心里十分激动。接着又谈了别的话题。胡适详细询问了李庆萱与李鸿章家族的亲缘关系,李庆萱均一一作答。胡适先生出面“一言抵千金”。学校很快得到了英国总领事的亲自批准,还拨给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补贴金,按月准时到账从不延误,直到抗战爆发,学校停办为止。民华职校经费充足,师生为之鼓舞,教师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学生专心致志,安心学习。正当学校走上正轨,事务繁多之际。姐夫李铣来信问李庆萱什么时候去江西见赖团长。李庆萱复信说:工作忙不想去。姐夫很生气,认为自己失了面子,把满腔怒火发在妻子头上,加之妻子婚后多年没有生育,李铣将妻子庆荣休掉赶回了合肥原藉。听说大姐受自己牵连离了婚,李庆萱心痛万分哭得天昏地暗,连续几天精神恍惚茶饭不思,觉得对不起苦命的大姐,不如一死了之。她到一个亲戚家,拿了一小包鸦片膏带回学校,在宿舍里吞下中*昏迷倒在床上。幸而被一位有事造访的教师及时发现,医院抢救才脱离危险。住院治疗休养了20余日,胡评不辞辛苦昼夜精心照料,李庆萱的情绪逐渐安宁下来。同在一所学校共事和住院陪护的经历,使李庆萱对胡评产生了好感。两人由相识、相知发展到相恋。年3月8日,两人的恋情修成正果,在上海青年旅社举行了婚礼。胡适偕夫人江冬秀,专程从北京到上海参加侄儿的婚礼。胡适做主持人并且致辞,亲自挨桌敬酒派发喜糖。胡适红光满面,妙语连珠。宾客笑声阵阵,掌声不断。酒后三巡,胡适趁兴挥毫在一张大红斗方上,抄录了一首爱情古诗赠与侄儿侄媳,宾客们争相观看喝彩连天:上 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新婚燕尔,李庆萱和夫君到绩溪上庄小住了几日,看望各门亲戚,饱览皖南山区明媚秀丽的春天景色。然后兴犹未尽地返沪,继续民华职校的教学管理工作。当年底,李庆萱产下一女,取名木兰。“八·一三”淞沪抗战打响,民华职校被迫停办,李庆萱和胡评转移到南京。在教育部大楼里碰巧遇见了胡适。他悲痛地对侄儿侄媳说:“国难深重,如此下去我们都要做亡国奴了,蒋委员长派我出任驻美国大使即将赴任。我到美国去的任务是公开揭露日本侵略罪行,开展外交活动,争取国际支持。你们暂时到庆萱娘家避一避,待时局好转,我再通知你们出来。”根据民国史料记载,胡适临危受命时对蒋介石说:“我们必须抓住并依靠苏、英、美三国,万万不可贪图小便宜,失去世界的同情”。他到美国做大使期间,频繁拜见美国参众两院议长,与哥伦比亚大学校友罗斯福总统建立了亲密的友谊,辗转美国东西海岸各座城市,发表了一百多次演讲,直面美国人民争取同情和支持,收到了十分显著的效果。台湾有学者著文论述:“胡适以一已之力,施展非凡的外交手腕,拯救了整个中华民族。”此种说法虽然过誉,但是胡适游说美国支援中国抗战的功绩是举世共睹的。胡评和李庆萱听从胡适的安排到了合肥。刚生下女儿不久,日*节节推进,合肥也将沦陷。两口子只好带着襁褓中的女儿,转移到皖南深山区里。铜陵市第二中学旧址(二)④夫妻比翼齐飞,叔侄异轨殊途李庆萱先在绩溪县上庄小学担任校长,又到休宁县万安镇上的徽州中学任教务主任,兼同一个镇上的徽州师范学校数学教师。两年后返回绩溪坦头,担任江苏内迁的第五中学师范部主任。在颠沛流离的艰苦环境中,胡评因为劳累过度口吐鲜血病倒了。经诊断得了肺病,后来又诊断为支气管扩张。当时安徽乡村没有西医,服中草药难见疗效。经济上得不到已去美国的叔父接济,所有生活费用和医疗开支,全靠李庆萱一人的薪水负担,日子过得十分艰辛。年底,胡适从美国回到南京。本家堂弟胡培之(在南京开“徽州文房四宝”商号)请胡适在新街口吃徽菜,告诉他胡评生病多年,侄媳李庆萱拖儿带女十分艰辛。胡适考虑了一下说:“请你带信给胡评,立即出来治病。请你代垫医疗费用,我返回北平即寄来。”胡评在合肥接信后,立医院治疗。在正规治疗和较好的饮食调养下,胡评的身体慢慢康复起来。年初,胡评从南京转到上海继续治疗。夫妻俩带着孩子住在天主堂路49号,胡适的朋友石原皋家。胡适知道石是中医专家,但不知道他是“地下*员”。年石原皋在上海开办了“仙鹤草素制药厂”,暗中资助新四*,经常采买紧缺物资运往苏北根据地。石原皋曾被日本宪兵逮捕,严刑拷打拒不招供。后经组织营救出狱,他被秘密聘为新四*参议员,在上海开展统战工作。李庆萱受到丈夫胡评的影响,又接触了石原皋和经常出入石家的地下*,于年5月在石原皋的介绍下加入中国共产*,与丈夫一起从事地下秘密活动。李庆萱接受的任务是联络人员开会、传递秘密文件、掩护从根据地往来上海的干部穿越封锁线等;胡评的任务是撰写各种文书,以胡适侄儿的身份,与国民*官员和特务机关打交道,从枪口下保释被捕的同志。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国统区,胡适的名字是一块耀眼的“金字招牌”。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谁要是说:“我见过胡适之”,他立即会得到众人的尊敬;谁要是说:“我与胡适之说过话”,他立刻会受到别人的仰慕;谁若放言:“我的朋友胡适之”,周围人无不对他顶礼膜拜。胡评夫妻作为胡适的血缘至亲,在国统区里畅行无阻倍受关照。组织上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分配他们完成了许多别人难以胜任的重要任务。李庆萱时而烫着头发,穿着苏绣旗袍,手挽名牌坤包,脚蹬高跟皮鞋,耳环项链熠熠生辉,周旋在高端场所;时而身着粗布衣褂,装扮成女工或女拥,出现在工厂码头偏街陋巷接头地点。李庆萱根据不同场合与不同的人打交道,说上海话、安徽话、英语,自如切换无人怀疑。她处事机警遇险不慌,深得组织的信任和器重。一次,李庆萱把一张用显影水写的情报纸条,藏在旗袍斜襟小口袋里,从多伦路送往曹家渡。经过苏州河外白渡桥时,被国民*宪兵拦住要搜身检查。李庆萱心里紧张得“呯呯”直跳,表面上镇定地与宪兵交涉拒绝搜身。两名宪兵不由分说把她从*包车上拽下来,拖进桥堍岗亭欲强行搜身。李庆萱急中生智先发制人,抡起胳膊赏了两名宪兵各人一个大嘴巴,高声骂道:“你们真是瞎了狗眼,我要打电话给汤司令。”(淞沪警备司令汤恩伯)一个*官跑过来问了情况,连忙拨电话向上级作了报告,不一会儿,那个*官跑到李庆萱面前,一个鲤鱼打挺举手敬礼,然后哈腰谦恭地说:“兄弟们有眼无珠失礼了,请胡大少奶奶一路走好!”待到上海解放以后,当时的地下*负责人告诉李庆萱,她传递的许多重要情报,都是由李白烈士(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主人公李侠的原型)用密码拍发给延安的。年底,皖南游击队司令胡明的妻子洪琪即将临产。李庆萱奉命到皖南把孕妇接到上海,又转送到江苏句容县家中生产。然后以胡适侄媳妇的身份,佯称回绩溪探亲开出了通行证,掩护洪琪回到皖南游击队驻地,千里辗转一路畅通。年冬天,上海地下*负责人方向明,派遣李庆萱和程龙假扮夫妻,到皖南游击区执行任务。途经浙江淳安县投宿旅馆,被国民*自卫队抓去盘问。李庆萱棉裤里缝进多份秘密文件,未被搜出。自卫队拿过挎包搜查时,李庆萱焦急万分,包里的半盒香烟里卷入了5份电文。李庆萱以想抽香烟为名,从包里掏出半盒香烟,当着对方的面连吸了两支蒙混了过去。但是李庆萱和程龙假扮夫妻露了馅。自卫队把他们分开审讯,口供细节对不上。两人被认定是奸细,遂动刑拷打,两人都不招供,被拉到山坳里执行枪决。万分紧急的关头,李庆萱亮出了胡适侄媳身份,自卫队根本不相信。李庆萱说:“你们可以押着我们一起到安徽绩溪去,所有的花费由我出,到了那里再厚赠你们一笔钱。”自卫队把他们关了3天,请示上级派来一辆美制中型吉普车前往绩溪上庄。看到李庆萱真的走进胡适家宅院,与里面的人熟络地打招呼,吓得没敢要钱,慌忙跑回吉普车调头开溜了。次日,李庆萱和程龙抵达歙县,程龙完成了掩护任务离去。李庆萱雇了一乘轿子大摇大摆进入游击区,将所带文件交给了游击队负责人胡敏玉和吴文瑞。他们将一斤多金首饰和两捆纸币包好,交给李庆萱带回上海组织。 李庆萱不敢原路返回上海,先回绩溪上庄住了一天,从县城乘长途汽车到达南京,再转乘火车回到了上海。她走出火车站直奔石原皋家,把金首饰和纸币交给了已经在石家等候数日的地下交通员。后来听说那些金首饰是给游击队购买电台用的。完成任务后,李庆萱回到自己家里。次日清晨,她听见木质楼梯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透过门缝看到几个特务持着枪直奔她家而来,便立即从后窗翻到邻居家阳台逃离,飞奔到火车站买票到了南京。事后获悉,当天半夜里石原皋被国民*特务逮捕,出入过石家的人员受到了监视,李庆萱机敏地逃脱了。到南京以后,李庆萱奉组织指令,又冒险折返上海,接石原皋的夫人朱耀萱和孩子,再到亲戚家带上自己两个孩子一起前往南京。先是住进成贤街一家小旅馆,后来换到中华门剪子巷居住。她们对外称是胡评的大小老婆,胡评经常过来探望。胡适为胡评在国民*府教育部谋得一个职位。胡评一边工作,一边为地下*搜集国民*府高层情报。石原皋是要犯,已经押解到南京陆*监狱。朱耀萱在住处烧饭照料两家的孩子。李庆萱和胡评在外面奔走营救事宜。因为是胡适的亲戚,李庆萱被允许入监探望石原皋和同时被捕的汪伯威,送些衣服和生活用品。李庆萱把外面的情报藏在鞋垫下面,或塞进烧熟的牛肉块里,在看守的眼皮下带进去。又将石原皋用米汤写在草纸上的情报带出来。石、汪两人案情重大,被南京高等法院判处了死刑。
为了全力营救石原皋、汪伯威,上海负责人方向明来到南京。地下组织花出多根“大*鱼”(金条),胡评找了多个国民*府要员疏通,还是没能营救成功,只是延缓了对石、汪二人的处决时间。为了防止夜长梦多,组织指示胡评直接向胡适求助。胡适经常从北平到南京公干,胡评和李庆萱趁他一次来到南京,前往宾馆探望的机会,提出了营救石原皋、汪伯威的请求。胡适听了许久不说话,慢慢提起笔来写保释信。正写到一半时,外面有人敲门进来,是国民*天津社会局局长胡梦华,此人是绩溪同乡和胡适是本家族亲,他经常在各种场合冒充胡适的侄子加以炫耀。他站在一侧看到胡适写的信,大惊失色高声嚷道:“石原皋、汪伯威这类要犯,你怎么能保释他们呢?蒋委员长知道了一定会怪罪下来的。”胡适听了将笔放下,慢慢起身一言不发来回踱步。胡评和李庆萱坐了许久,见胡适没有再提笔的意思,胡梦华又迟迟不肯走,夫妻俩只好悻悻离去。地下*负责人方向明不甘心营救失败,派胡评和李庆萱连夜渡江到浦口乘火车北上,到北平找江冬秀向胡适施压。地下*知道江冬秀疼爱夫家侄子胡评,还知道胡适在家里“畏妻如虎”。决定采取“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方法迫使胡适就范,达到营救两名干部的目的。听到侄儿侄媳说明了来意,汪冬秀当即表示愿意相助。次日,胡适飞返北平。江冬秀要求丈夫写保释信,胡适面露难色,陈述了种种弊端。江东秀气得掀翻茶几大发雷霆。胡适无可奈何,只好当着侄儿侄媳的面,给总统府侍从室主任,素有国民*“文胆”之称的陈布雷,写了一封保释信函。不几天,石原皋、汪伯威就走出了南京陆*监狱,又投入到与国民*的斗争中去了。这次营救行动的接触,是胡评李庆萱与叔叔胡适婶母江冬秀最后一次见面。⑤皖南战绩煌,进城夫君亡年底,组织派遣胡评和李庆萱进入皖南山区,利用胡适侄子侄媳的身份,与国民*地方*府和驻*、保卫团打交道,将搜集到的情报,交给石原皋的弟弟石世彦转送给游击队。胡评和李庆萱在搜集情报的同时,还通过国民*驻*内部人员,为游击队购买枪支弹药,为即将开始的*事反攻做准备。年3月,李庆萱利用皖南乡村“请春酒”的习俗,以地方士绅的名义,在*山脚下岩寺镇一家酒楼里,宴请国民*地方官员,以及驻*、保安团大小*官。正当他们兴高采烈,推杯换盏之际,游击队伏兵突然出现,兵不血刃将敌人一鼓聚歼。年解放大*横渡长江,皖南各支游击队全部向芜湖市开进,接管这座以“中国四大米市之一”著称、工商业繁荣的滨江城市。组织要求李庆萱留在山区维持地方工作。胡评满怀着革命事业终于成功的喜悦,跟随部队到芜湖参加接管工作,被任命为北京路小学校长。胡评以丰富的教育行*管理经验,全部身心地投入到学校的教学管理中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时光才翻过一年,全国“镇反”运动开始了,一场灭顶之灾降临到他的头上。芜湖市公安局肃反人员传唤胡评,要他交代胡适离开大陆时,交给他的“潜伏任务”。胡评感到莫名其妙,怒不可遏。他说:“潜伏任务子乌虚有,我不仅无从交代,还要求你们哪怕是拿出一点点证据给我看。”胡评的强硬反驳无济于事。肃反人员进而问道:“国民**统给你一台收发报机和大量活动经费,如果不老老实实交出来,休想逃过镇反运动的重拳打击。”面对肃反人员的构陷,胡评悲愤地据理力辩:“我上南开中学时就加入了组织,到大夏大学就读在《大公报》上,发表过批评胡适观点的文章。我奉地下*组织指示,营救出许多被捕的同志,现在都担任*队和地方重要职务,他们可以证明我*治上是清白的。我与叔父胡适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现在革命胜利了,你们不能翻脸不认人。”肃反人员对胡评的辩解反唇相讥:“你从幼年到上大学,都是叔父胡适资助的。在天津被捕是胡适出面保释的。从国民*监狱活着出来的人没有不叛变的,你必定是受国民*派遣打入了组织内部。你在报纸上也写过为胡适辩护的文章。至于你营救出了一些同志嘛!完全是为了骗取组织信任,目的是伪装潜伏得更深,与 里应外合,伺机巅覆大陆的红色*权。”胡评听到这番堪比小说虚构还要“完美无缺”的说辞,真的是欲哭无泪百口难辩,坚决表示这些都是栽赃陷害,他宁死都不服。此时此刻,他清楚自己完全没有退路了,若屈服求饶的话,交代不出“潜伏任务”和“收发报机”,处境将会变得更坏,还会连累妻子儿女跟着遭殃。镇反运动中,各地都枪毙了一批批“地主”、“资本家”、“国民*残余分子”,芜湖市当然也不例外。安徽省“别出心裁”地把各个市县一千多名出身成份高,有“历史问题”的校长和教师,集中到芜湖市“皖南学院”(今安徽师大),开展“教育界思想改造运动”。胡评被撤销小学校长职务,首当其中被带进去接受严格审查。其间,经常有校长和教师被公审枪决或者秘密“失踪”。还有十几个教师忍受不了殴打和凌辱,知道自己难以过关,趁人不备跑到校园东面赭山树林里上吊自尽。在“宁肯错杀,不可错放”的严酷*策下,肃反人员岂肯放过“胡适侄子”这条大鱼,千方百计想挖出重磅“大料”来。胡评一身正气,不屈不饶,始终不承认负有“潜伏任务”,更没有中统特务给的“收发报机”。肃反部门软硬兼施费尽心机,也没有得到想要的“口供”,恼羞成怒之下作出了极其残忍的决定。年8月5日晚上,肃反人员在市教育局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安排十几个与会者轮流发言,教育“启发”胡评老实交代,讲明了给他最后一次“回头是岸”的机会。胡评情绪激动,声俱泪下诉说自己天大的冤情。会议开至半夜不欢而散。胡评最后走出会议室,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年11月11日,身在美国的胡适先生在日记中记载:“香港胡正中十一月五日来信说我的侄儿思猷‘失踪’之事。胡正中说:陈刚从上海来信说,思猷某日在芜湖开会时,说了许多话。散会后,人就不见了。芜湖市公安局宣布他是自杀的,并且留有遗书给他的妻子庆萱,但庆萱没有看见这遗书,也没有找到尸首。”(《胡适日记》,全集第八册 第页)。胡适的语气很平静,他对侄儿的结局似乎并不奇怪,失亲痛彻心扉,惟有仰天长叹!李庆萱正在绩溪县上庄忙着兴教办学,突然接到丈夫失踪的噩耗,犹如五雷轰顶肝胆俱裂。她丧*落魄地带着一双儿女,跌跌撞撞赶到芜湖市公安局。公安人员告诉她:胡评投江自杀,留下了一份遗书。李庆萱要求看丈夫的“遗书”。公安人员说:“遗书内容涉及机密,已经归档上报了。”李庆萱岂肯相信岂肯罢休,她带着两个子女躺在地上号啕痛哭,坚决要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归还丈夫的遗书”。换来的却是一声声厉言呵斥。李庆萱无数次牵着儿女到市*府哭求无人接待。她向与胡评一起进城的战友求助,他们对胡评的神秘“失踪”感到唇亡齿寒,对李庆萱痛失丈夫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但是,在严峻的镇反形势下,他们爱莫能助,如果帮李庆萱说话,必定会惹火烧身。李庆萱找到市公安局长痛诉:“你们不告诉我丈夫尸首下落,不给我看丈夫的遗书,我就吊死在公安局门口。我老地下工作者,恳求你们不要对我这样绝情。”公安局长满不在乎地敷衍搪塞着,就是不肯答应李庆萱的要求。在市*府当处长的一位战友,悄悄告诉李庆萱他听公安局一位朋友透露的消息:那天晚上,胡评从会场出来,被4个警察拖拽上车,警察按住胡评的手脚,将其衣服翻转朝上包紧头部,将他活活闷死了。汽车开到北郊四合山下,警察将尸体拖上山坡,埋在一片乱草丛里,没有留下任何标记。李庆萱听了当场昏厥倒地。这位战友好心地劝说李庆萱:不要再到处申告追问丈夫的下落了。上面已经被她找的厌烦透了。如果继续不依不饶地找下去,保不准,她本人也可能失踪。一定要为两个孩子着想。在“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的极度悲愤中,李庆萱几度想自杀追随丈夫而去,但是舍不得一双刚刚懂事的儿女。儿女已经失去了爸爸,如果再失去了妈妈,将很难在险恶的环境中生存。李庆萱在巨大的痛苦中,保持了头脑清醒,决心抚育儿女长大,把胡家的血脉延续下去,有朝一日为丈夫伸冤昭雪!寻找丈夫下落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为了家庭生计,李庆萱接受分配,到中江中学(现芜湖市八中)任教务主任。肃反人员又多次找她,反复盘问与胡适交往的经历,实在问不出任何问题方才作罢。年底,铜官山矿务局要求芜湖市支援一名教育干部。李庆萱得知后主动申请得到了批准。她想离开芜湖这个令她触景生悲的“伤心地”,也清楚自己以后的人生注定不会平静。她为了安全稳妥起见,强忍着骨肉分离的万般不舍,将15岁的女儿和8岁的儿子,分别寄养到合肥的舅舅和上海的姑姑家,并且向子女和亲属们,交待了若自己身遭不测的诸项后事。离开芜湖市前夕,教育局开除了李庆萱的*籍。此时,她的心境完全麻木无所谓了,毅然登上溯流而上的长江客轮,前往百余公里外的铜官山(铜陵市前身)。果不其然,更多的打击又向这位苦命的知识女性凶猛地扑来。铜陵市第二中学旧址(三)⑥是祸躲不过,山城陷囹圄李庆萱被任命为“铜官山矿务局职工子弟学校”首任校长。她办学从教经验十分丰富,当职工子弟学校校长可谓轻车熟路。李庆萱任校长期间,学校由最初招收4个班级猛增到28个班级,还增设了初中部3个班级,教职员工达到余人。惠及周边十几公里农家子弟前来就读。该校在年安徽省教学质量测评中,名列皖南片区第一名。随着矿山工厂不断扩建居民人口增加,职工子弟学校划分出“铜兴”、“红旗”、“实验”3所完全小学,初中部改为“铜官山中学”,一举奠定了铜陵建市初期普通教育的基础。如今铜陵市的百余所中小学,3所职业技术专科学校,1所本科院校,均是从矿务局职工子弟学校开枝散叶衍生出来的。铜陵市教育系统的老同志们尊称李庆萱为:铜陵市教育之母。年10月形势突变,正当李庆萱工作做得风生水起之时,被矿务局发文免去了校长职务,学校黑板报出现了针对她的批判文章。后来得知:铜官山矿务局肃反小组向省委呈交报告,说“李庆萱通过胡适与台湾挂钩”,牵涉到省委秘书长吴文瑞(原皖南游击队司令)。省委书记曾希圣(中央红*长征途中报务室主任,破译密码专家,一直深受刘少奇器重)气得拍桌子发了火,下令将报告退回,并要铜官山矿务局做检查。两个月后,李庆萱恢复了工作,被任命为增设了高中部的铜官山中学(即现在的安徽省重点中学:铜陵市一中)校长。才干了一年多,反右斗争开始了。省地质厅厅长石原皋被打成右派。查出年是李庆萱夫妇通过胡适,把石从狱中营救出来的。尽管李庆萱在“大鸣大放,引蛇出洞”阶段,没有向组织提过半句意见,“是祸终究躲不过”,仍然因为参与营救石原皋被划为右派分子,撤职降薪监督劳动。铜陵这边还向李庆萱在合肥工作的女儿单位,上海儿子就读的中学,寄去了通知其母划为右派的公函。年,李庆萱儿子高考成绩优秀,填报上海交通大学被刷下。儿子被发配到江西进贤县农场当农工。李庆萱被划为右派的同时,又接到一个揪心的坏消息:丈夫胡评的堂弟胡思杜(胡适的小儿子,留在大陆不肯跟随父亲去美国。唐山铁道学院马列主义课程教师,终年36岁没有婚娶。)因为同事揭发他说过“我父亲并没有报纸上说得那么坏”,在反右斗争中受到猛烈批判和暴打,留下遗书上吊自杀。年,安徽省委派工作组到铜陵市,纠正反右扩大化问题。经过调查甄别,李庆萱被摘掉右派帽子,恢复原来工资待遇和行*级别。市教育局又启用她筹建第二中学并担任校长。李庆萱长期独身生活,无人敢与她交往。六十年代初,她遇到了合肥乡邻杨振荣,其堂兄杨振宁是美籍学者,堂兄的岳父是大战犯杜聿明。杨振荣夫妇都是铜陵市人民银行职员。因为有堂兄这个显赫的海外关系,在历次*治运动中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也没有什么社会交往。家里二子一女品行端正学习优良。李庆萱和杨振荣同具特殊背景又是乡邻,在异地相逢自然格外亲切,彼此经常悄悄走动,也算是寒夜里的一点慰藉。年“文革”刚刚开始,就有人在市中心长江路口贴出大字报,给李庆萱扣上了四顶帽子:1、李鸿章后代;2、胡适侄媳妇;3、执行苏联“凱洛夫教育法”黑干将;4、铜陵“三家村”得意门生。李庆萱很快被撤职,在学校里打扫厕所。在接蹱而来的大小批斗会上,造反派和红卫兵反复叫嚷:“李鸿章把台湾割让给了日本,害得我们国家要解放台湾”;“胡适得了36个博士学位,真是旷世奇闻反动到家了。胡适鼓吹白话文和文学改良,破坏了中华优秀文化”;“鲁迅足足骂了胡适十年,说明胡适很早就与人民为敌……”等等。李庆萱辩解道:“李鸿章割让台湾时,我还没有出生。丈夫的叔父得了多少博士学位,有过什么学术观点,他为何挨鲁迅骂,一概与我无关。”造反派和红卫兵怒斥她:“你是李鸿章的曾孙女,又是胡适的侄媳妇,他们犯下的罪行当然有你的一份。”造反派把李庆萱双臂反剪上举,用胡适著的书籍猛抽她的面颊,直打得血沫飞溅惨不忍睹。到了年,李庆萱被关进“牛棚”,与我母亲成为难友。李庆萱关在“牛棚”里一年多,幸遇了一个有权力帮助她的合肥老乡——王胜榜(九十年代初铜陵市市长)。王是50年代高中生,文革中期,担任进驻市文教卫系统“工宣队”队长,全面负责“斗、批、改”任务。王胜榜性格温和,执行*策富有灵活性。他非常同情李庆萱的不幸遭遇。年中学“老三届”生上山下乡后,全国从“停课闹革命”转为“复课闹革命”。王胜榜决定将李庆萱从“牛棚”接回学校担任革委会副主任,与*代表、工宣队员一起,着手开展招生、复课、*训、学工学农诸项工作。⑦她是我少年求学路上的“贵人”“文革”风暴袭来,我的小学五年级学业戛然而止。别的学生整天无所事事疯玩,我处在父母亲被揪斗关押的惊恐中,与兄姐一起砍柴种菜补贴家用。直到年夏天,中学开始恢复招生。铜陵市第二中学把“兴隆小学”66年、67年、68年三届小学毕业生中,30多名“黑五类”子女姓名剔除不予录取。这些学生家长到市*管会请愿。*管会首长也觉得,父母亲有问题与十三、四岁子女无甚关系,批复录取这批“黑五类”子女上中学。惟有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因为上海市革委会文教组给我父母单位发来公函,说我的上华东化工学院(现华东理工大学)的大哥,参加了上海大学生“炮打张春桥”行动,大哥被遣送到福建顺昌县林场劳动。那时候的张春桥如日中天,是“中央文革领导小组”成员。我大哥和大学同学们,摸了一把老虎屁股反而被咬伤,这在铜陵算是一个轰动新闻。父母亲的处境又“雪上加霜”,我被第二中学坚决拒之门外。我不能进中学倍感失落,在家里痛哭了数日。下放农村的二姐接到我的信,急如星火赶回铜陵,带我到二中找*代表和工宣队员苦苦求情,均遭到拒绝。我二姐意外地获悉:老校长李庆萱回学校上班了。便满怀希望地领着我走进了李校长的办公室,提出了让弟弟上学的请求。李校长对我早已熟悉,她沉吟半晌坚定地点了点头。在校务会议上,李校长力陈已见:“应该给走资派的子女一条出路,不看出身,重在表现。要充分体现宽严相济*策,团结尽可能多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李校长拿出我二姐给她看的一份《中国少年报》,交给*代表和工宣队员们传阅。上面刊登了我上小学四年级发表的一篇小文章。李校长说:“现在学校里宣传毛泽东思想,批判刘、邓、陶资反路线任务很重,缺少写作能力强的学生参予。把袁海招收进来,正好发挥他的写作特长”。李校长说的有理有节,与会者们听了心悦诚服,一致同意招录我入学。李校长办事细致考虑周全,为了防止有人揪住把柄节外生枝,她先把我安排在66届小学毕业生班级“遮人耳目”,上了一个学期之后,才把我调回67届小学毕业生班级。在李校长甘冒*治风险的倾力关照下,我避免了被迫辍学的厄运。李校长是我少年求学路上的“贵人”。为了给李校长脸上争光,我在中学里表现算是拼了。几乎每天给学校广播站投稿,每期宣传栏上都有我的文章。我很快当上了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栏”主编。那时候中学里没有正式文化课程,天天学“毛选”,搞“革命大批判”,开展“斗私批修”。课堂上学生随意进出嘻笑打闹,老师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了。我利用大量空闲时间,一边撰写许多稿件,一边把宣传栏出的图文并茂,博得了*代表和工宣队员交口称赞。我和另一位擅长绘画写美术字的同学,经常利用中午和晚间,赶时间编辑制作宣传栏。学校是不管饭的,我们家离得较远,往往饿着肚子干事情。李校长只要看到过了饭点,我和同学还在忙着出宣传栏,就领我们到学校教工小食堂,给每人打半斤米饭,一角钱青椒肉丝之类。我们吃得香喷喷心满意足。李校长自己用粗粮饭票买一块乌黑的山芋粉馍馍,喝一碗青菜豆腐汤。那个年代居民口粮搭配30%粗粮。(主要是山芋干、山芋粉)每次李校长都给我们吃米饭,她自己吃粗粮。我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怀愧疚。学校经常组织学工学农活动。无论学生们住在农民家或生产队库房里,还是在工厂矿山的俱乐部里打地铺。李校长总是每日数次到各个住宿点巡查,抚慰想家哭泣的学生,给身体不适的学生安排病号饭,把细致入微的关怀送给了每一个学生。铜陵市第二中学旧址(四)⑧当上片儿警,再续师生情悠忽之间初中两年过去了。我的父母亲已经“解放”恢复了工作。年10月,我被招进市建筑安装公司当上一名起重工。没过多久,又被市公检法*管会选招为警察。我工作的杨家山派出所,在居民区一幢平房的东端,西端是3户居民住宅。我的单身宿舍与李庆萱的合肥乡邻杨振荣家贴隔壁。我自小生长在合肥能说一口合肥话,与杨振荣夫妇及子女们有天然的亲近感,几乎每天见面无话不谈。李庆萱经常晚间到杨振荣家串门,有时也到我的宿舍里坐坐,询问我母亲和二姐的近况,叮嘱我一定要努力工作,千万不能沾染警察对待老百姓狠三狠四的职业毛病。我向老校长表示:“一定做个有良心道德的好警察。”李校长知道我喜欢看书学习,要我到她家去拿书来看。我每个月平均一至两次骑自行车到她家,借阅各种中外名著和史地哲书藉。我提出想借胡适著的书藉看,李校长苦笑着对我说:“一本都不剩了,造反派来抄家之前,就烧得一干二净了。”李老校长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胡适和鲁迅是现代中国文化的两座高峰,各有千秋互补性强。如今只准宣传鲁迅,视胡适为洪水猛兽,是中国文化界的一大损失。我听了心里怅然若有所失,完全认可老校长的这一观点。杨振荣夫妇因为堂兄杨振宁在美国,*治上被单位打入“另册”,也是公检法的“内控对象”。年10月,同幢平房邻居*宗鲁(枞阳县人,市监察委主任)的伯父*镇,从驻匈牙利大使任上被召回国内隔离审查。两个女儿躲避大学里红卫兵揪斗,连夜逃离北京到了*宗鲁家。不几天北京的红卫兵追到铜陵抓人。*宗鲁家人一边在门口纠缠阻拦红卫兵,一边领着两个女孩从灶披间小门逃出去,敲门躲进了相邻的杨振荣家。北京的红卫兵没有抓到人不甘心,在*家门口盘桓了数日。北京两个女孩藏在杨家闭门不出,一直等到北京红卫兵离去,又逃往福州*区司令员韩先楚家隐藏起来。事后消息传开,“窝藏外交部走资派女儿”成了*宗鲁一条新的“罪状”,被责令检查并多次批斗。杨振荣家也随之遭难,加之又发现胡适侄媳妇与她家来往,公检法几次传唤调查,单位也对杨振荣夫妇开展批判斗争。派出所接到上级指令:严加监控*、杨两家的日常动态和人员往来情况。我分配到这个派出所,从老民警手里接过了此项监控任务。我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当了“叛徒”,与*杨两家人结成了好朋友,有的至今还保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