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铎瀚
访:张铎瀚
编:可汗大兵子子子子子子头图:杳匿
CephalosisCephalosis由李皓及JH(小胡)于年末成立于昆明,两位年轻音乐人的低调作风以及他们制造出的冷峻而阴郁的音乐,常让人晃以为他们不是生活在中国的亚热带春城,而是寒冷潮湿的北欧。他们在那里吸收着繁杂又相异的音乐,披着冷酷而异样的外衣,游刃有余地完成了对冷潮、合成器流行、后工业、实验电子等音乐风格的探索。但比起所谓对音乐风格的探索,他们更强调生活内外的直觉和灵感,而正是这种直接的情绪让表达变得更加立体,音乐由此成了Cephalosis在声音游戏中勾勒出的虚拟而宏大的世界。(以上文字引自:赤瞳音乐)全文约八千字
第〇部分:引言
在年的对谈中,JH(即小胡)和李皓分别将Cephalosis形容成“珊瑚”和“变色龙”,时值他们首专《VoluntaryAmbition》(年1月)发行,其阴冷忧郁令我怀疑他俩所选喻体之准确性,比如我会说VoluntaryAmbition阶段的他们是一节浸了黑蜂蜜的荆棘,或其余一些更坚硬、单色与决绝之物。一年以后,《SpringStyx》(年11月)发行,他们让珊瑚和变色龙在更“绝对”的声景里浮现了——依旧贯彻一种锋利的感性(一如其标志:一把剑),但颜色和流动性开始被更多地纳入考量,毕竟从黑白灰(首专封面)中领会一种典型寒冷已经过于容易,(此处有遗漏,补丁请见评论区)
第一部分:评论(其实是随笔)
《春天毁灭史,与Auto-Tune的生态哀伤》
文/张铎瀚
SpringStyx(春天冥河),这个词组正在渗出一种暗沉沉的美感。但脱离抽象的审美层面并进入生活知识的领域,便可读出这一词组的矛盾感——春天?枯木逢春的春,春回大地的春,春暖人间的春,“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的春,“你是那人间四月天”的春,或者”春天在哪里?春天放光明”[1]的春——Cephalosis所借用的春天显然不在这一序列,这张主题忧郁、音乐阴沉的专辑更亲近艾略特在《荒原》里著名的“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温度升高,腐坏开始——冬天是事物在死亡中保持新鲜,春天就是新一轮腐烂的起始。春天,一个在日常生活知识中被形容成积极、美好、多情、焕彩、温暖的圆润象征物,其暗黑生态的一面被后缀词“冥河”激活了。
而关于“冥河”(Styx)一词的选择,Cephalosis的李皓在采访中说“冥”这个字——
“它所在的领域仿佛永远在流动,难以想象又挥之不去,我喜欢它给我的这种虚实并存的感觉。”李皓的描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异世界**或幽灵,而且他的意图似乎是比较纯粹的美学意义上的自我幽灵化——铺开无处不在的虚化氛围,并在某时突然地展示其实体,造成轻微惊吓的听觉体验。另外,尽管以下的联想并不吻合他的个人初衷,但我依然必须提及“冥河”一词所隐含的暗黑神性。在但丁《神曲·地狱篇》中,因愤怒而获罪的人在乌黑剧*的冥河里互相争斗撕扯。
Doré-Styx
毁灭、折磨、惩罚、死亡、痛苦,以及“愤怒”,当“冥河”所暗示的这些状态与“春天”融汇,“冷静又异样”(李皓语)的感觉出现了——这也是Cephalosis的基本形态。此时“春天冥河”成为一台横亘在自然之中的残酷戏剧,它对应的是《SpringStyx》中器乐部分闪着机器光泽的冷漠鼓点、尖锐的嗡鸣、沉重的吉他扫弦和整体低迷但不时怒气冲冲的人声。这种来自冥河的愤怒继承了属于有罪者的不安,使用着不太熟练的煽动修辞,而这诸多不安、无奈、忧郁、徒劳之下,也埋藏有被压抑的希望。
不同于器乐电子仅能通过标题和采样来诱导听众对纯音乐背后主题/情境的理解,《SpringStyx》有着可读性较强的歌词,Cephalosis也不会避讳自己对文学性的重视,李皓在采访中就明确提及《SpringStyx》的歌词受到乔治·巴塔耶的影响,他说:
“我喜欢他使用的仿佛漂白过的冷淡语气,反而显得格外残酷。”“被漂白过的冷淡语气”,正是一种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作者(如叔本华、萧沆)热衷的口吻。《SpringStyx》则在前两首歌就亮出了其悲观与虚无的一面:专辑首曲《AbsolutelyFar》,绝对遥远,不可触及,仿佛是在责骂彼岸与乌托邦的虚妄(这也与其对黑金属理念的借鉴颇有关联),歌词起手就写了一个矛盾的身体状态——
Mybackisheatingevenitisacoldnight(我的后背炙热,即便是在寒冷的夜晚)而下一曲《UptheHill》的开篇则仿佛在用另一个身体状态续写前章——
Bloodisflowingdownfrommyarm,youuseittodrawasword(血从我的胳膊上流下来,你用它画出一把剑)在《UptheHill》的中后段,李皓更是在沉重的吉他扫弦声中直接念出:
It’severlastingpain(这是永恒的痛苦)——生命就是受苦受难,且痛苦甚至是生活本身的需要,所以只要有生命,痛苦就永恒。典型的叔本华语气。悲观主义者与虚无主义者的永恒宣言。而在声音层面,除了对黑金属音阶的援引,我注意到的细节是——《SpringStyx》中很多歌曲都以合成器的嗡鸣开场,随后被冷漠的打击乐行刑般敲碎(如《BuriedBridge》、《AbsolutelyFar》)这种被抻长的声音仿佛漫长没有回应的等待,尤金·萨克曾将之归为悲观主义的一种——“Willthisneverend?”
萧沆(EmilCioran),罗马尼亚旅法哲人。
但是在采访中,李皓和小胡否认了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的描述,他们认同悲观与虚无是Cephalosis重要的底色,但会觉得上升到主义显得太标榜。这反而使我意识到这两种“主义”的自反能量——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虽然叫这个名儿,但其哲学总是在其作品内部反哲学/反“主义”,反对这种“上升”;比如它们的作者往往舍弃鸿篇巨制的标准哲学论文写法,而采用破碎的片段式、箴言体、日记体、笔记体或者诗体来写作(如尼采、萧沆);再比如很多的悲观主义与虚无主义著作都是未完成的——无论是出于作者对生命与写作自身的厌倦而被迫封笔,还是因为对“完成”这件事的不信任而刻意保持残缺。这近乎一种谦逊。用叔本华的话说,悲观主义的核心在于内在对立(innerantagonism),它与之决裂的是——自以为是的系统性哲学书写传统;萧沆也说:“我背弃哲学,是在发现康德身上找不出任何一种人性的弱点,听不出一丝真正的哀伤以后。”他还精准且尖刻地指出哲学活动“带着一种可疑的深刻,只在那些羞怯与温吞之人的眼中才独具荣耀。”
以上并不是为了生硬地将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强加给Cephalosis,而是说这两种所谓“主义”的自反性也以另一方式奇异地在《SpringStyx》中生效了,这便是Cephalosis在诸多负面情绪以外的另一主题:对神性的渴求——这或许也是“冥河”一词所暗示的,来自地狱的对上升的渴念。
《ModernAssassination》最后的唱词是:
Allmyexistenceturnedintoathrill,inthecountdowneverysinwouldbeerased(我的所有存在化作一阵战栗,在倒数声中,罪恶将被抹去)随后念经文般干燥的倒数声配以均匀密集的鼓点,令人联想到拉斯·冯·提尔《欧洲特快车》的开篇。
LarsvonTrier-Europa
终曲《YoungestDay》更是大大方方地刻画洗礼场景:“HowfortunatelyhereIam,Iwashmybodyinfountain(在此,我如此幸运,在喷泉中洗净身体)”,随着1:10处骤然晕染开的合成器旋律和清晰得发脆的鼓点响起,整张专辑黑暗的调子最后穿回了一条含光的隧道,在慢板中留下最后一句天真的表白:
AsillusionIstayinplace,asillusionIamspeechless(如幻觉一般,我停滞此地,如幻觉一般,我无法言语)对于这些敌意甚至诅咒的语气在春天冥河的下游逐渐消溶,李皓说:
“我还是免不了会写一些古典的带有神圣感的桥段,可能写这些东西能让我平静。”“就算所有的条件和结局都不变,但我现在希望自己能勇敢克服。”当李皓说《YoungestDay》是一首勇敢的歌时,我立刻想到意大利导演帕索里尼,他也是李皓自述影响了《SpringStyx》的创作者之一,我想到帕索里尼在《胜利》这首诗里异曲同工的,黑暗与圣歌交织的声音——
啊,绝望多么肆无忌惮!
啊,阿那奇,对圣灵的
自由的爱,唱着英勇的歌!
(伊索尔译)
但是在《SpringStyx》这张调性基本连贯的冷潮/工业电子乐专辑中,出现了另一个突兀的神性时刻——在由小胡创作并演唱的《TheEdgeofBlade》的尾段,突然出现了一段Auto-tune(自动调音),而这段声音处理所对应的文字则有这样一段话:
Callingoutitsname.Canyouseeit?It